梅临雪瞧见薛戎张了张嘴,似是对他说了什么,可两人相距太远,他实在听不清。
还未等他发问,漫天巨蛾便加快了扇动翅膀的速度,齐刷刷地朝着一个方向涌过去。
薛戎艰难地扭过身一看,发现在紫竹镇低矮的宅院之间,唯有一栋鹤立鸡群的高耸祭塔,根据这群蛾子通常在高处分食人肉的习性,想来它们的目的地便是那里。
在沦为蛾群的盘中餐之前,他挣脱了巨蛾的趾钩,自己先行跃下,落到了祭塔的塔顶上。
塔顶面积狭窄,又是飞檐挑角,连容下一人站立都勉强。
而薛戎在中毒后本就浑身麻痹,又要分出心思去躲避巨蛾的扑袭,不多时,竟是足下一滑,眼看便要从高达数十丈的祭塔上跌落!
幸而,一段洁白冰绡飞出,缠在了他的腰腹上,将他送入了最近的一扇塔窗中。
紧随其后,梅临雪也跃入祭塔的顶层,关紧了六面窗户,与薛戎一同挤在这处局促的空间之内。
暂时安全之后,他第一反应便是检查薛戎身上有无伤痕:“你没事吧?”
薛戎却排斥地避开了他:“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反正,就算我从这里跌下去,也不会危及性命。别忘了,原先我从方诸山上摔下来过一回,可还活蹦乱跳着呢。”
“你是不会死,可你会受很重的伤!”梅临雪骤然忿激起来,他握住薛戎双肩,强迫对方望着自己,破天荒地怒声说道,“我不愿再让你流血受伤了,一看到你虚弱的模样,我便、我便会想起……”
踌躇半晌,梅临雪还是没有勇气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出。
薛戎腹中怀着他的孩子,却被逼至丧命的那晚,是他最深的梦魇,他连宣之于口都不敢。
就在此时,梅临雪脑中泛起一阵眩晕,他不由得松开了抓着薛戎的手,难受地按住了额头。
“你也中毒了?”薛戎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异样。
梅临雪点了点头,凝眸望向薛戎,模样十分惹人垂怜。
“笨!”此番梅临雪是为救薛戎而涉险的,薛戎却并不领情,反而伸手拽了一把对方的长发,“我方才不是告诉过你,让你闭气,免得将鳞粉吸进去了!”
梅临雪被他拽得歪过了头,吃痛地眯起眼睛:“那时我们隔得太远,我没听清……你扯得我的头发好疼……”
待薛戎出够了气,梅临雪才讪讪地坐回原处,抚摸被拉扯得生疼的发顶:“在我年幼时,有位极擅卜卦的长辈造访我家,为我算了一卦,说我今后会娶个凶悍的媳妇。现在想来,他算得当真是准。”
“废话说完了么?”薛戎斜睨了梅临雪一眼,一把攥住他的前襟,将他大力拖到了面前。
梅临雪正处于愕然之中,唇上骤然一软,竟是薛戎封住了他的双唇。
紧接着,对方将一颗丹药渡进了他口中,他也来不及分辨这是救命仙丹抑或穿肠毒药,便晕头转向地咽下了。
喂完药之后,两人唇瓣迅速分开。这个吻太过仓促,仿佛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错觉。
然而梅临雪却忍不住沉浸其中,用手按住悸动的心口,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薛戎,你…你对我……”
“方才我将收藏的各式解药都试了一遍,只有这种药能够将蛾毒抵消少许,可惜只有两颗,我便服下一颗,将另一颗藏在舌根下,没想到却便宜你了。等脱险之后,记得将药钱付我。”薛戎语气冷硬,甫一开口,适才的旖旎气氛便荡然无存了。
二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缄默。过了片刻,周遭实在太静了,梅临雪忍不住开口道:“外面好像没声响了。”
的确,他们刚藏进祭塔时,四面八方全都是意图闯入的巨蛾。窗上映出它们扑朔交错的黑影,翅膀拍击窗棂的声音接续不断,可以想见这些妖物对于血肉的渴望。
现下,周遭却是一片死寂。
薛戎将塔窗推开一条缝隙,外头已经不见飞旋的巨蛾了,同时,却有一股刺鼻腥气弥漫进来,令梅临雪不禁皱眉:“好浓的腥味。”
薛戎道:“这股气味好像是从塔底传来的。走,我们下去看看。”
二人都沾染了带毒的鳞粉,并无太多力气,只能从塔内的砖砌台阶中走下。
越往低处,空气中漂浮的肉腥味便越浓,直至他们来到祭塔的底层。
此处似乎是镇上的人祭祀先祖与神灵的地方,修筑得宏伟开阔,堪比一座神殿。
里头灯火通明,中央摆放着一尊巨大的镬鼎,下面的柴火烧得正旺,沸水咕噜冒泡,烹煮着满满一鼎的鱼鳃、猪胰、羊眼等腥膻之物,怪不得腥风足以远飘百里。
而立在镬鼎前,用长柄汤匙翻搅肉块的人,正是薛戎下午才见过的那位白发老翁,他不由得纳闷道:“老伯,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