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车里看着,茫然了。
车是没错,但里面没人。
他呆了会儿,直到一阵劲风把他吹得踉跄了一步。然后他蹲下,往里看。主驾驶的位置有个口袋,夹在油门和车座之间。车门变形,打不开。后门可以打开,但并没有打开,而逃生的人是不会想着再把车门关回去的。所以结论就是,这车里本来就没人。
风雪不断砸着他,他的热血凉下来,开始觉得冷了。特别冷。他本来就穿得不多,很难抵御山口的狂风暴雪。
江心白失去知觉似的看着这堆昂贵的废铁。他想到一句话,是两人差点被牌子砸到之后,杨广生对他说的:我生死有命。
……原来,杨广生并不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江听见头上隐约有车的响声,还有两道车灯的光出现在头顶上的黑暗中。他这才缓过神来,拿起已经发烫的手机用光源对着上面晃动,还叫了一声。不过,这个光太微弱,他只晃了两下就明白自己是在做徒劳的事,在车里的人是不可能看见他这个信号,也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的。
神奇的是那辆车居然好像真的接收到他的信号一样,大远光灯的光源停住了,说明车停了下来。然后他听见了风雪中“砰,砰”两声关车门声。江心白很高兴,正想继续呼叫,但在两个人影走到悬崖边用大手电筒扫过汽车的时候,他突然冷静下来,没出声。
这俩人这个手电筒就跟准备好了要用一样,是不是太快了。
江心白躲到一处凹陷的坡后头去,先藏了起来,把手机的光也熄了。
那束手电筒的光来回扫了两下以后,他就听到上面夹杂在风雪中的交谈声,听不太清:“不能活……”
“再去……看看……”
“那……意外……然后再……”
“上去再说……”
“明天……”
江心白看着手电筒的光圈在眼前的报废汽车上又扫了两回,又出现两声车门的闷响,引擎发动,接着头顶上延伸向黑暗的打远光灯也转了向,逐渐消失了。
他们上山了。
江心白觉得这两个人听起来绝对不像是过路人,而是知道内情的人。也许是杨家的人,但更有可能是林树丰的人。
他把自己脑子里的一些想法碎片组织起来。
从林树丰得知老杨患病开始……或许,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盘算,他,或者他们,就可能在密谋着除掉这个“没用”的太子。这件事情自己早就猜过,现在看来没错。
又在这山谷的风雪里吹了一会儿,江心白好像开始明白林树丰为什么一定让自己一直跟着杨广生,却不需要自己做什么了。
不是要联合自己对付他,只因为自己的身份背景是杨家的仇人之子。如果林事情做得干净利落,那我就只是个倒霉催的与富二代和他的豪车共赴黄泉的助理,就跟那些app上的社会新闻一样。如果行径败露,他就能拉我出来当个有杀人动机的替罪羊。我和他说的话里很多内容都能挑出来作为铁证——时隔23年的复仇者归来手刃仇家或者玉石俱焚,就跟那些法制频道的节目一样。
他需要我一直跟着杨广生,好方便他任何时候下手。
结果机会来了,我却掉链子了。
是这样吧?看现在这场戏,江心白想不出别的原因。
现在,车里没人,却有个口袋,说明林被识破了,那杨总应该没事了。看起来他跟林树丰这个博弈应该是赢了。
那我这个棋子怎么办呢?
江心白这个笨蛋。就连让人当个棋子都当得窜稀,却还天天想着跟博弈的手们搞东搞西,自取其辱。
他拿出手机来。由于刚才一直开着闪光灯,手机已经没电了。可这里并没有之前预想的小杨的手机可以用。
脸上又麻又凉,他蹭了一下,湿的,还粘,好像是出了不少血。他擦擦手,抬头看看他掉下来的坡。
……滚下来倒是挺快,爬上去没可能。现在已经浑身疼痛了,要是爬到一半再摔下来一次他可受不了。
那些人会报警吧?只要我坚持到人来搜救就行。
不过,如果这俩人是林树丰派来看成果的话,至少今晚不会报警。做戏也会等到明天。杨广生自己呢,他既然是将计就计入的局,那肯定是等林树丰演戏演完了再出来的,当然也不会报警。
江心白心里逐渐被比身体外更大的黑暗笼罩了。
他又退回到山坡的凹陷里去,这里还能背点风。他蹲下,尽量用衣服把自己更多地包裹起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等,或者走。等就是再等其他人来看到这个事故地点,然后求救。不过今晚上山下山的人都非常少,经过也未必就能关注到并且停车。只能碰运气。
走的话就是往山下的方向走。找到一处能爬上去的地方,上了公路,就好说了。
这件事不包准,但他思考掂量过后,觉得至少比第一种的实现性好上一点,于是他裹裹衣服,站起来,想往山下的方向走。
一股强烈的气流把他打了个趔趄。可能是由于地形原因,山谷的风雪猛烈超出这个在海城市区年轻人的想象,气温也低得超出想象,雪也比路面上深得多。他感觉自己穿得衣服都是废物,他就像没穿衣服一样被风雪裹挟着,失温迅速,浑身止不住地痉挛僵直,就连呼吸都费劲。因为昨天参加宴会,他脚上穿的还是皮鞋。踩进雪里已经湿透了,非常疼。
他不想获救以后截肢。走了一小会,他受不了了,就又找了个凹空,躲进去,把鞋子脱掉,用袜子把脚擦干,然后缩小身体,盘起腿,用力抻着大衣,把冻得火辣辣的腿脚包放进衣服里去。
小白,你可以对我真实点。
那小骗子非得等我过去才开始表演,抱抱马上又乖了,哈哈。
我当然喜欢你呀。
反正,就顺着骗子们说呗,他们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你多笑笑,我喜欢你笑。
你多说说话,你很好,我想让大家都知道。
……
我生死有命。
几乎是进入了一种平静的昏沉中的江心白突然惊了自己一下,那些刚刚似乎有所缓解的皮肤灼痛又逐渐一一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