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岚的秋水目睁大了些，一眨不眨的看着天际。直至眼睛酸涩，他才闭了闭眼，足踏霜雪，飞至凶兽梼杌的身后。这个角度足以让雪如岚看清父亲溅着血滴的面容，视线错位下，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冰蓝眼眸仿佛在冷冷的瞪视着他，就和每次数落他不长进时一样。隔着漫长的时空，他们父子二人在回忆里打了个照面。
几乎只是下一瞬，雪飞尘便视死如归的握着剑向梼杌的心脏捅去，打断了雪如岚的思绪。雪如岚当即倒转剑锋，默契的将剑锋亦抵在了凶兽背部相同的位置。
牙酸的裂帛声落入耳中，两柄长剑的剑芒在凶兽体内相遇，一如这对父子曾经的针锋相对，又宛如某种迟来的和解。没等素尘仙尊再多看几眼，喀啦的响声自剑尖传来，父亲的模样就和先前一样，碎在了坍塌的幻境中。
周遭昏暗了下来，雪如岚轻盈的落在石板地面上。
他手中的剑嗡嗡蜂鸣，恰如难以平复的内心。尽管雪如岚有所准备，可那些记忆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细细回顾，便如同剖开血肉，痛彻心扉。
他打量着空旷昏暗的暗室，慢慢找寻着记忆里的痕迹，神魂逐渐升起了一丝不确定的害怕。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蜿蜒的血迹上，一路跟随至黑黢黢的角落，那里好像坐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雪如岚突的有种尘埃落定的笃定感，已辨认出这里为何处。
在这雪族用于藏身的密室里，他此生最为阴暗、难以面对的景象，又将重新呈现在眼前。
女人漏风似的呼吸声幽幽传来，间或有孩童的抽泣音，雪如岚惘然的朝那走去，剑尖刺啦的划过粗粝的石砖，溅起细小的火花。
他的母亲楚蔓菁倚着墙壁，比刚才所见更加凄惨，浓黑的血把杏黄的衣衫染的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年幼的雪如岚拿着帕子一直给她擦汗，眼泪在灰扑扑的脸蛋上冲刷出两条干净的小溪，慌乱的浑身发抖。
他还没正式修行入道，只知道一些粗浅的术法，此刻唯有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越来越虚弱。素尘仙尊记得，自己曾把密室内能找到的所有灵丹妙药都给母亲喂了下去，却依然阻止不了魔气对母亲伤势的侵染。
黑暗里难辨日头的长短，光阴流逝间，缺乏修为在身的幼年雪如岚开始感到饥饿和焦渴。这处密室需要身负一定修为的人才能打开，而修行之人绝大多数都能辟谷，所以也没留下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母亲已经好一阵没说话了，雪如岚甚至不敢去确认对方是否还有气息。
“如岚……”
楚蔓菁暗哑的嗓音乍然响起，快饿晕过去的雪如岚恍惚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母亲摸索着，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
“增援……不知何时能到……飞尘他……不会放弃雪族，恐怕已经……咳咳！咳咳！”楚蔓菁咳出一大口鲜血，鼻端亦淌出血沫，雪如岚惊恐的抱住母亲，哀求她不要再继续说话。可楚蔓菁的意识已将近湮灭：
“外面……还很危险，别出去。你一定要……等……会有人……来救你。”
“母亲，我和你一起等，你别死，别死……别留我一个人在这，我怕！求求你了！”
“不怕……不怕……如岚，你是母亲的乖孩子，听……母亲的话……好吗？”
“好！好！我会听，母亲，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再也不会让父亲生气。别离开我……呜呜呜呜，别留我一个人……”
楚蔓菁颤抖的摸上儿子的脸颊，拇指温柔的揩去他的眼泪，瞳孔有些许扩散：
“那好……乖如岚……吃了我。”
“什么？”
青稚幼童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一时没理解她说的意思。楚蔓菁又坚定而缓慢的重复了一遍：
“吃掉我的肉……喝掉我的血……如岚，你要活下去，为雪族……复仇。”
这句低语如同诅咒，回荡在素尘仙尊的脑海里，三百年间，魂梦不息。他趔趄的后退一步，手抵着额头，剑尖撑着地面，淡漠无情的神色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雪如岚举剑指向那对母子，剑锋不住的颤抖，竟是无法再如先前那般干脆的斩破幻境。
「哈哈哈哈哈哈！」
诡谲的笑声悠悠萦绕在雪如岚心底，虽然从未听过，但直觉令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空花阳焰，梦幻浮沤。一笔勾断，要休便休。仙尊大人，人生诸般往事，你又能斩断多少呢？总会有你舍不下的东西啊，本魔真期待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便是……浮沤一念。”
雪如岚意识到了什么，入梦以来的猜测随即脱口而出。他感知不到幻魔的方位，可也清楚它在局外幸灾乐祸的观察着入梦者们的丑态。
「不错～其实告诉你亦无妨，脱困的方法很简单。其一，便是彻底抛弃七情六欲，成为无心无情之人，抹杀一切尘缘和过往；其二，则是忘记一切，如蒙童稚子，自无任何烦恼。仙尊大人应该还不知道吧，你猜当年，苍灵剑尊是如何破妄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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