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的双手原是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现在却紧致细腻了许多,便是指节,也仿佛硬生生缩小了两圈。
沈淮盯着宋瑾的手臂看,见他臂上皮肤白皙,并不浓密的淡色汗毛柔软服帖,一丝疤痕也无。
不是宋瑾。
沈淮心里想着苏芽描述的那个手臂有疤痕的人,当初第一反应想到的嫌疑人里就有宋瑾。
此人一身秘密,潜伏周宅,教习苏芽,绝非临时起意。
沈淮心里想着事情,目光沉沉地看着刘三点重新调了药膏往宋瑾脸上抹。
宋瑾按照吩咐躺在床上,双眼皮上抹了一层薄的药,又用两个细小的片子盖住了,接着那些油光锃亮的、还夹杂着植物粉末的绿色膏体,被一把一把地往宋瑾的脸上堆砌了,便像是要把他砌在里面一般。
因接触床铺,两臂之下垫着木板,也是一般厚重地包裹了。
都砌完了,在嘴的上方戳个洞,又将鼻孔戳出来,最后再拿下盖在眼皮上的两片。
宋瑾睁开眼睛,沉默地转动,看着刘三点。
“啧,总觉得你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看过,有点儿眼熟啊!”
刘三点摇头,叹道:“我这脑袋,从来就记不住人,哪里见过呢?”
宋瑾闭上眼睛。
刘三点又叮嘱道:“你记得啊,从现在开始,直到药膏干透,是不准动弹的。”
宋瑾眼皮转动,又睁开,缓慢地眨了眨,示意听懂。
“吃三天苦,就又能重获新生了,宋老弟啊,若不是你,老刘我还未必费这心思——这药难配!”
刘三点念念叨叨的,又提起河滩那夜的惊险,夸赞宋瑾仗义。
等到人声又都远去了,满室寂寥,宋瑾才又睁眼。
这床没有床帐,他视线空洞地看着房顶,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净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
那年,尚还幼小的小童被官兵捉了,扔给净身的老手,然后他便被绑在门板上,满嘴里灌了药物,身子底下是光秃秃、硬邦邦的板子,手脚被捆得生疼……
当初的疼痛彻骨,如今竟然都快忘了呢,只有那止血的草木灰的气味,在半月里不断地伴着对伤口的搅动,似索命,似救命……许多年了,那味道一直缠在鼻端,未曾淡过。
扮作孙婆的日子,自要做些劳作,其中最让他厌恶的便是烧灶。
那些草木,永远随人摆弄,都被烧成灰烬了,还是永远静默。
也许万物的运道天生注定,他的命运便是半生喧嚣,终归草木?
哈,命!
宋瑾紧绷着脸面和身体不敢稍动,眼中却闪过疯狂颜色——什么是命?
人在最低谷和最巅峰时最常思索命运,此外还有一时,常谢命中注定。
今夜的苏芽便在其中。
她色心催动,趁夜吻了沈淮,便打开了人生的新境界。
羞答答、笑眯眯地回到自家之后,苏芽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满脑子想着沈淮的滋味和香气,心满意足的少女躺在床上,开始盘算着:度过难关后,自己将在何处、做着些什么,怎样地与意中人长长久久。
做一个更大牌的话本娘子,或者新创一个小印书作坊、囊括各类写手,承包最有名的书坊的供货……她要日进斗金,把沈淮当小白脸养着!
少女短暂地忘了命运掷来的千钧重负,想到得意处,一会儿双手捂脸,一会儿踢腿的,偶尔压不住嘿嘿偷笑,直到外面远远地传来五更梆子声了,竟然还没睡着。
“小芽,你怎么翻来覆去还不睡?”睡在隔壁的颜氏朦胧中听见动静。
“睡了睡了,娘。”
苏芽大惊,恐怕自己的心声已经被亲娘听到,过去她半夜出门,从来没有被颜氏发现过,如今没出门,居然还把颜氏吵醒了。
——实在了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