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在深渊第十二层,这里依然属于上层位面。”哥哥跟着蹲下身,“振作点,这里并不安全,在这里停下来的话,就很难再往前了……”
她低头盯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哆嗦着沉默不语,视线模糊,天与地化成一个旋转着的巨大白色幕布。天色极暗,却又只能看见一片白。
她走不动了,哥哥会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执意带着她这个累赘,他应该也很难继续前行。
就算被遗弃在这个地方,也无人知晓,无人怜悯。不过能够死在第二个家乡,也很不错。
她在风雪声中似乎听到了两声清冷的‘张嘴’。但是她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嘴唇被冰凉的柔软撬开了。
周围巨大的风声似乎消失了一瞬。血腥味,以及微苦的草药味蔓延开来,充盈的魔力化入五脏六腑。
她又能够看清东西了。面前的男孩皮肤苍白,抬起头来时,嘴角牵着流淌而下的殷红。
他抬起手准备擦拭,忽然一顿,视线回到她脸上。
“舔掉。”他看着她,重新低下头:“包括我嘴里的。”这种事情她应该不陌生,小时候她就是靠吸血为生的。他的血,是一剂强效补品。
再后面的路就是哥哥背着她走了。
她贴着哥哥的脖子,任碎发在脸颊上扫来扫去,吸收着他的热量。渐渐失去意识,不清楚哥哥背着她走了多久,不知道最后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所以这个男孩已经黏人到,这样都不肯放开她了么?不过那种苦中作乐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一点,虽然无论是作为臣民,子女,晚辈,朋友,他都很失败,但作为她的哥哥的话,倒也还算合格。
常驻深渊后,他常说他现在很痛快,早就应该过来的。
往日那种阴郁而黑鸷的神情渐渐少见,取而代之的是爽朗和得意,但超越年龄的狠厉和算计倒是一如既往。
第一年,他们暂住在某一层的妖怪公馆。哥哥说他会想办法到达深渊最后一层,无论这途中必须消灭什么。理由是那里最适合她养病。
她只好假装不知道他正杀得爽,努力当真。
一个傍晚,她孤零零地歪在阳台上的摇椅里,吹风看书,仿佛提前六十年步入退休生活。
深渊妖气磅礴,她难以承受,只能待在结界里,哪也去不了。
这股妖气虽然灼人,却也激发了她血脉中原本非常稀薄的恶魔之力。不再长期浸泡于世界树金灿灿的光明魔力网中之后,如今她的身体竟好了很多,看起来也更像恶魔了。
原本又小又怕疼的小犄角长长了,像两根小天线一样竖在头上,从两节长成了九节。在世界树那几年魔角是完全不长的,被圣洁的位面气息压得死死的,不咋敢冒头,还成天发疼。
眼睛也不是纯金色的了,被诡异的红色染成了又脏又浑浊的琥珀色。不开玩笑——最近她看东西都清楚了不少。
可能确实应该继续往下走。
空间忽然晃荡了一瞬间,跟风吹过的感觉不一样,空间发生颤动时,是没有任何动静的,但就是会感觉发生了某种变化,皮肤汗毛倒立,后背发凉。
低头一看,果然瞧见她的哥哥正孤身站在楼下。
他披着斗篷,脸和身体都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中,气息收敛得很干净,感受不到一丝魔力波动,光看外表,没有任何压迫感,仿佛弱小的凡人。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缓缓摘下兜帽,抬头望来。
阴影一寸寸退去,银发尖耳的男孩白皙的面庞一寸寸浮现。是非常平静的神色。在视线交汇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说不清是警惕还是怀疑的意味,如果有勇气直视他烈焰般的金瞳,并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双眼睛正泛着猩红的寒光。
冷光一闪即逝,所有信息的扫描、读取与检查,也尽数完成。
栏杆上的乌鸦振翅飞走,羽毛乱舞。这些黑鸟是专门用来时刻监视她的,充当了他远在千里之外的第二双眼睛。
虽然一直有盯着,但每天他回来之后还是会立刻全部再检查一遍。
鬼使神差的,他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遥遥相望,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
视野里的男孩忽然消失,紧接身后开锁的叮当脆响。她机警地回头,果然撞见他正推开门。肩上立着一只眼珠猩红的乌鸦,扭头快啄着羽毛。
虽然这里是第十一层楼。但他一眨眼就能上来。
男孩锁好门,站在玄关处,利落地解开斗篷,脱掉长袍。再取下腰间的长剑,上下看了一眼之后,毫不留恋地抛到衣服上。
新制的人偶接住了丢来的各种东西。这个人偶是恶魔的款式,生前是当地某位威名远扬的吸血鬼公爵。
男孩威严的金色眼睛转向她,手指弯曲蹭了蹭鸟黑色的脑袋。
“既然做了乖乖看家的好孩子,为什么不过来?这次不罚你。”
语气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闲淡。
她切了一声,耷拉着肩膀,磨磨蹭蹭挪了过去。距离不长,她去得很慢,离开阳台微弱的光明,缓缓步入了森然的阴影。
一边不满地想着他有什么资格不许她出门,一边不情愿地钻进带血的怀抱。
不能拒绝他的拥抱,不能乱跑,离开他的视线。
小恶魔好动活泼的童年,就是这样被恶龙百般管束的,实在是太不幸了。
唯一可供发泄的体力活,可能就是骑在龙身上动的时候了。
“今日在下七层见到了叔叔。那家伙也算有点手段,真是个好叔叔,比那群蠢龙有意思。”
说话间,哥哥微微仰起了头。他眯着眼,看上去还挺享受。
叔叔——?
她侧坐在他的腿间,撩开他脸颊上的鬓发,绕去尖尖的恶魔耳后,用热毛巾擦拭沾上的血迹。
替哥哥清理身体,是逃不掉的‘家务’。也是为数不多的,明明有快捷魔法,却非要她来做的琐事。就像是某种强调。必须叫她亲眼看清楚那些血和痕迹,让她明白他为她做了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