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在心底念几句“罪过”,祁映己放轻了声音,俯身想捞起谢飞絮:“先起来,陛下快气疯了。”
“不……”谢飞絮摇着头,使劲儿挣扎,“不回去……”
祁映己发现谢飞絮这几个月长了不少肉,他又有武功底子,犟着不肯挪动时,在不让他受伤的前提下,祁映己一时还真没办法动他。
“为什么不回去?”祁映己蹲在了他的旁边。
谢飞絮的眼底还残留着惊恐和抗拒:“他会把我关起来。”
祁映己也皱了皱眉:“你这几个月一直没出过兴德殿吗?”
谢飞絮不知道兴德殿是不是自己住得地方,他摇摇头,清脆的声音说话还是断断续续的缓慢:“我没离开过这里,每天只能从窗口看这棵桂花树。”
祁映己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谢飞絮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乌牙族的人因为生活习性问题大都只能活到三十岁,按他们的习惯和发育状况来算,十四岁便算是成年。祁映己视力很好,清楚地瞥到了他刚才因为挣扎而半敞的衣领内皮肤上的红痕。
祁映己想到了自己的十三岁。
他那时候还在疆场上恣意驰骋,和军中的将士们赛马踢球、一起练武,偶尔会跟着别人清扫战场,抬伤员累到满头大汗,犯错时也会被父亲拿棍子抽得满身伤痕,最后还是一众副将领和卫濡墨拉开了老将军,才留住了他一条狗命。他生长于大漠中的风沙与橘红的日头下,潇洒而张扬,滚烫的沙砾染热了他的性子,一年四季呜咽不停的风磨圆了他的为人处世。
就算因为这场大胜仗要进京述职离开边关近半年,但祁映己知道自己能回去,他始终是自由的。
……可谢惊柳却被困在了高墙内。
良久,祁映己突然用了乌牙语,问道:“我不也关着你吗?之前在军营里也派人对你严加看管,你武功不差,怎么没跑?”
许久未听过乡音的谢飞絮愣了一秒,才用乌牙语回道:“那不一样。”
说乌牙语的少年少了说官话时的那份慢吞吞的软糯,混着不绝于耳的雨滴声,总让人觉得轻快不少,这时才能从他的语气间窥探出几分少年意气:“关外离家很近,我的族人也会常来看我,你虽然很凶,也不让族人接触我,但是从没拒绝过他们看我的提议。就算来这儿的路上要把我装进笼子里,你也会在休息整顿时把我放出来透气,还给我盖上布不让人打量我。你知道我不能受伤,又特意分神保护我。你是个很好的统帅。”
“行吧,”祁映己忽然笑了出来,顺手揉了把谢飞絮的头,“你都这么夸我了,那我这个‘很好的统帅’自然要给你做个表率了。”
谢飞絮眼神带着不解。
祁映己站起身,拽着人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眼底带着笑:“先回去,跟陛下说说好话,他喜欢听你说话。先让他气消了,你想外出放风的事我来解决。谢惊柳,你信我吗?”
谢飞絮摇头。
祁映己“嘿”了一声:“军中无戏言,我身为三军统领从未食言,自然也不会骗你。”
谢飞絮道:“你们中原人总会这么说。”
祁映己“哼”了一声:“我要是骗你的话,你就用你们那里的巫术咒我好了。我的姓名你是知道的,映己,单字镜。”
谢飞絮抿抿唇:“巫术是上苍降灾惩罚坏人的,不可以随便乱用。”
“我也就是随口跟你客气客气,你可别随便用在我身上。走了。”祁映己一把拎起了谢飞絮,一个提气轻身飞下了桂花树。
他最后一句话的音量很低,但用得是再熟悉不过的乌牙语,还是被谢飞絮敏锐地捕捉到了:
“桑月珠,等我段时日。”
暴雨持续了十七日。
各地雨水泛滥成灾,幸而堤坝口被重新加固过,不至于雪上加霜,但依然淹了不少房屋田地和牲口。
梁酌和工部侍郎领了命,暴雨一结束就即刻启程,运送着救济用得官粮和银两出发了。
谢惊柳则一直大病着。
他年纪小,即使身体底子好也禁不住那么淋雨,回去后就开始发热,连续烧了三天,后面才缓缓降了下来,却还是虚弱的不行。
暴怒的帝王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去折腾一个病人,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让人从兴德殿搬了出去,没再踏足过谢飞絮的寝宫。
祁映己也被浇得有些小风寒,还是被屁事没有的卫濡墨按着喝了两天药才把风寒压了回去,他不服气的直说你一个军师怎么身体素质这么好!被卫濡墨打了几下才住口。
常贵妃雍容华贵地倚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抱着温热的手炉,宫女在旁边给她剥着瓜子。
那日好不容易让陛下同意陪自己吃饭了,刚没吃几口,兴德殿那边就传来了“谢惊柳出逃失踪”的消息,梁澈当场摔碎了碗筷,一言不发地背手离开了,吓得常贵妃宫中的人跪在地上半晌,待人走后过了好久才敢起身。
常贵妃抬起了自己白皙细腻的芊芊玉手,突然出声问道:“你说,那外族送来的质子有什么好的?他一个男人,让陛下能接连去几个月都不嫌腻。”
宫女自是和常贵妃一条线的,闻言,出声诋毁谢飞絮道:“还能是什么,尝鲜呗。娘娘,谢惊柳说好听点是质子,说难听点就是个战败国的俘虏,陛下乍然见到这样的异族男子自然稀奇。把人放在兴德殿既能贴身看管,还能杀杀乌牙族的威风,一举两得。”
常贵妃斜睨她一眼:“你倒是聪明。”
宫女立刻惶恐地低下了头:“奴婢不敢,是娘娘教得好。”
“本宫没怪罪于你,起来吧。”常贵妃慵懒地笑了一下,“呵……再怎么好又如何?搬出兴德殿容易,再想搬进去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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