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幼颀在今年新入宫的秀女里一眼就注意到了一位姓鱼的姑娘。
原因无他,她太惹眼了。不止长相,气质也十分勾人兴趣。
鱼芹萝……不知道和当年她见过的那位鱼公子是什么关系。
不过她更佩服她哥了,这小姑娘比自己都小,竟然也招进了宫,啧。
她只匆匆欣赏了几眼,和梁鄞装不认识行完了礼,便借口告辞离宫了。
骑马出城去了皇陵的位置,梁幼颀拿出自己许久未用的表明公主身份的玉佩,在那里待了几天。
她从未见过爹娘。
从小到大对爹娘的印象,都停留在宫中祠堂里那幅一成不变的画像上,也是仅有的一幅画像上。
梁鄞也从未跟她讲过爹娘的事,他们兄妹二人一直没亲近过。
不过他们一定都很优秀。梁幼颀想。
她在心中一遍遍描摹想象着爹娘在世的样子:爹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英雄,娘也巾帼不让须眉,和女帝当年也有的一拼。他俩十分相爱,爹爹此生只有娘一位妻子,自生自死,都只爱着娘一人而已。
……也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
应该不对,毕竟野心是刻在梁家人骨子里的东西。
梁幼颀叹了口气。
她实在猜不来爹娘的样子……
八月,夏末的尾声,皇陵的位置要偏北一些,又临着山,寂静清幽,初见寒意。
梁幼颀喝着打来的好酒,飞身找了棵高高的树干,靠在枝干的顶端,抬眼望向了那弯孤高的月牙儿。
她极少生出迷惘的心思。
小时候她想活下去,便孤身一人在乱世中艰难求活;梁鄞当政后她觉得宫里饭菜好吃,死皮赖脸不怕帝王怪罪也要留在宫里;后来她想去看看祁一蕤,收拾行囊便启程去了。她想做什么事必能达成,目标也一直十分明确。
……可她现在竟然有些寂寞。
皇陵附近少有人烟,但再远处的京城呢?
家家灯火斑斑点点,天上星子有多少,平朝的疆域里就有多少户人家……可没有一家的光亮是为她而留的。
平朝开国至今不过数十载,流离失所的黎民苍生都重新找了地方生根发芽,房屋建造起来了,田地也播种上去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欣欣向荣,又蒸蒸日上。
可我还是没有家啊。
梁幼颀将自己缩了起来。
我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任何归属。
唯一熟识她人最多的地方也不是认识的“梁幼颀”,而是“小颀将军”。
多讽刺啊,堂堂大平朝长公主,身份何其尊贵,竟然不如街边遇到的乞丐,人好得还有流浪狗陪伴身侧,如果有天不幸死去,也是会有畜生为他落泪伤心的。
祁一蕤敏锐地觉察到了梁幼颀情绪不对。
虽然她每个月都会有段时间浑身都是不好惹的焦躁,但这次扫完墓回来,她的情绪低落的明显和那种焦躁不一样。
祁一蕤觉得他最信任的得力副将兼贤弟的心也太难猜了,干脆对人投其所好。
梁幼颀不想动:“我不去。”
祁一蕤拖着她:“我藏了坛好酒呢,你不是喜欢有事没事小酌一杯?去尝尝。”
梁幼颀不信:“就你那破将军府能有什么好东西,我一搭眼儿就能把你的宅邸看完。”
祁一蕤瞪她:“怎么说话呢!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梁幼颀拗不过他,被强行带着去了将军府中。
祁一蕤从宅中的一颗桂花树下挖了坛酒出来,拆了封,洗了俩破碗,给他们俩人手倒了一碗,捧着碗坐在院子里吹夜风。
梁幼颀在刚拆封时便闻出了香味,馋虫都被勾出来了,眼神中的淡漠也消散不少:“还真是陈酿。”
祁一蕤哈哈笑了:“尝尝。醒醒应当会更有味道。”
梁幼颀一喝,眸子都亮了起来:“老祁,哪年埋下去的?”
“我爹娘去世前一年。后来我得了将军府的宅邸,便挖出来,带回了京城接着埋。”祁一蕤也大口喝了起来,“他们说埋下三坛酒,将来等我娶妻了挖一坛,有孩子了挖一坛,夫妻二人有人离世了再挖一坛。”
梁幼颀的目光怔了一下。
祁一蕤语气轻松,又给两人满上了:“他们还说若是到了冬日,便一家子坐在一起,喝着温酒,围着火炉,惬意又舒适地聊着近况。木炭烧得噼里啪啦,窗外是成团砸下扑簌簌的雪花,想想就觉得美好,对吧?”
梁幼颀愣愣的:“……对。”
“可是他们很快也不在了。”
祁一蕤盘腿坐着,仰头靠在了椅子靠背上,出神地望着夜幕。
“生逢乱世,谁都是身不由己。天下分裂割据,各地自立为王,政权混乱,我的家乡在当地一位帝王暴虐无道的统治下苦不堪言,爹爹被强行征了兵,家里拿不出要参军自备的粮食衣物和兵器,我娘为了多织些布匹换钱,眼睛都坏了。”
“但她从没在我面前流露过脆弱和痛苦。我娘在我眼里,一直都温柔又坚韧。我那时候年纪小,只觉得我娘怎么这么厉害啊,好像就没有她不会做的事。”
“甚至半年都没有,隔壁伯伯下了战场,拿回了我爹身上的信物,说他死了,尸体带不回来。我娘竟然也没崩溃大哭,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惨白着脸,织了好多好多布匹换成钱,又给我缝了几身长大后能穿的衣裳。”
祁一蕤有些醉了:“我娘吊死后没多久,陛下麾下的军队长驱直入,我们那位‘帝王’被愤怒的百姓活活砍死,整片地区被陛下他们接管。我那时——”他微微眯了眯眸子,“好像才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