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果然来了大夫,见宴与朝的伤势啧啧称奇。
“不愧是习武之人,若是常人受了这样的伤,都活不过一月,这位少侠却能恢复如此,已经很不错了。”
而后便开了点中药,让宴与朝每日喝三道,说是加速伤口愈合。
宴与朝哪里喝过什么中药,见婢女端上来一晚黑乎乎的东西,抿了一口发现奇苦无比,当下变了神色,但一想到也许真能加速伤口愈合,心一横,闭着眼硬是咽了下去。
苏客逍看出他的神情变化,心中有些不忍,摸遍全身,终于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颗还没来得及吃的桂花糖,道“吃这个吧,这个甜。”
“不用……”但他一张口,苏客逍便把糖塞进他的嘴里。
含化了外面的糯米纸,一股清新的桂花香气在口中漫开,还带着一股甜香。
苏客逍笑起来,明媚如同阳光“是很甜吧?”
宴与朝盯着苏客逍,少年的笑意让他有些别不开眼,像是在阴暗的地方呆久了,忽然见到阳光的感觉,他有些发愣“是很甜……”
“晚上我们去夜市逛逛吧,再过几日就要中秋节了,很热闹的。”
宴与朝嘴里的桂花香气渐渐淡了,那股苦味也随之消失了,只有一股甜味还留在嘴里,听着少年的话,他实在没法拒绝“好。”
可这样的好意,甚至连这样的糖,他都受之有愧。
宴与朝开始后悔起来。
***
天色渐渐暗下去时,苏客逍跑来找宴与朝出去夜市。
此时宴与朝还在客房前的院子练刀,有叶子落在刀锋,很快被划成两片,借着宴与朝挥出的刀气在他身侧浮动。只见他身姿挺拔,一招一式即便是外行也能看出力量,手中那双纯黑的刀在挥舞间隐约可见阴阳之力,待一式结束,苏客逍甚至发现宴与朝周身的叶片都被不偏不倚劈成两片,不由得惊叹道“好厉害。”
宴与朝却因为练得太久而控制不住咳嗽,拿刀撑着地面,好一会才直起腰,擦了擦嘴角的血丝,道“若是厉害,就不会被人伤成这样了。”
“可是在我心里,你就是很厉害的呀。”苏客逍至今还记得那夜宴与朝是如何身形飘逸的绕到那贼首背后,一刀毙命。
“我们走吧。”宴与朝甚至不敢看苏客逍的眼眸,他有些害怕。
怕看到少年眼眸中的崇拜,怕看到少年眼眸中的自己杀意凛冽。
扬州城的夜晚确实是热闹,已经在为中秋做准备了,最大的广场之上已然有一个巨大的月亮雏形的花灯,过了扬州城的桥,便可以看见不少小摊,挂着灯笼,卖着许多吃的玩的。
苏客逍俨然是这夜市的常客,一进去连人影都没了,宴与朝四下看了看也没见那个淡黄衣衫的漂亮少年,便自己逛了起来。
倒是可以给陆行溪带一些小玩意,他没来过江南,一定很喜欢这些东西。
宴与朝心中想着,停在一处卖花灯的摊前看了起来,那卖花灯的小贩也是机灵,见宴与朝相貌不同,衣着也不似寻常人家,料定是个有钱人,谄媚道“这位公子长得如此好看,买一盏花灯回去给你那有福气的娘子吧,我这花灯最漂亮了,你娘子看了一定满意!”
娘子……
宴与朝脑中浮现起陆迢的面容,怎么看也不像千娇百媚的娘子,他悻悻收回挑拣花灯的手,一时有些尴尬。
心中在想,陆迢会喜欢花灯吗?
好在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解围“少侠,我看你并非中原之人,眉目间略有心事,不若算上一卦,替你排除心结,如何?”
循声望去,是个白发老翁,在花灯摊旁摆了一张算命的摊子,不算起眼。
宴与朝不信这些,但听见排除心结,心下一动,走到摊前坐了下去“如何算?”
“好说好说,你将这杯珓掷在桌上,老夫便可帮你一算。”
宴与朝垂眼看去,发现那老翁的桌上画着六爻,他拿起桌前两个蚌壳状的东西,随手往桌前一掷,只见那杯珓一正一反,落在六爻图的一侧。
那老翁眉毛一挑,笑道“巽卦。”
“巽卦为风,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宴与朝虽说官话不错,但若是这类的词,他却听不太懂,诚实道“我听不懂,但是风听起来像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意思,我不喜欢。”
“非也非也。”那老翁神秘一笑“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不必纠结。”
放手去做……
宴与朝还在思索其中含义,那边苏客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大纸包,兴奋地喊着宴与朝“宴五!宴五!”
宴与朝起身把钱留下,往苏客逍的方向去了。
谁知苏客逍跑得很急,又抱着一堆东西看不清路,也看不见路边小摊多伸出来的一根棍子,当即被绊了个正着,摔得一身狼狈。
等宴与朝赶过去扶他时,却看见他献宝似的把怀里保护的好好的炒栗子绿豆糕梅花糕展示出来,手腕处被摔破的皮还在渗血,可他却满脸期待道“宴五,这些都很好吃,你尝尝。”
宴与朝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把苏客逍扶起来,替他拍干净身上尘土,一手接过他手中的一大包甜点,低声道“谢谢。”
另一手从袖中拿出一方丝绢替他止血,丝绢的一角还绣着明教的标志,是陆迢的,他当宝贝似的一直收着,见拿错了又塞回去,把苏家给他备的丝绢又拿出来替他止血。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给你最好的。”
看着苏客逍毫不设防的脸,宴与朝心中有一点庆幸,有一点愧疚,交织在一起,咽下去的梅花糕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边苏客逍手腕被丝绢包扎了起来,也不闲着给宴与朝剥栗子,炒栗子都是开好了口的,他白皙的手沿着栗子缝隙轻轻一掰,金黄的栗子便剥离出来。
宴与朝言说不要,但栗子都被他塞进手里。
完整的他塞到宴与朝手心给他吃,不完整的自己吃。
一路走下来倒是苏客逍吃得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