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桀骜无疆的紫眸,此时倒映着这副皮囊的倩影竟没来由地一恍,而后掠过一抹夹着懊恼的惊艳与诧异。却不待那鬼王唤出“她”的名号,裹着银色小袿的身影已自慌乱地掩进幽巷彼端的黑暗里。
立在窗边的酒吞回头瞥见茨木,只见他深思之中的面色浮沉,黑色面纹之下的嘴角悄悄挑起一抹坏心的弧度。
挂在茨木踝上的铜铃倏然泛起冷紫的火光。
它爬过光裸的脚腕,缠上胫骨边沿的蔷薇图腾,漫过的地方水波似地幻化开,竟露出有似人类少女细腻无瑕的如玉肤质。男人的骨型在酒吞的注视下兀自缩小一圈,只见乌黑如瀑的姬发坠落圆窄的肩头。
原本半掩胴体的简易长袍早化作一身不属于这时代的装束,银丝织就,衬得朱砂描摹的小口愈发红润欲滴,偏生那被染成妖堕般黑色的眼底和金灿灿的瞳眸依旧如故。
“她”扬起一对柳眉,怯怯地扫了鬼王一眼,蜻蜓点水。
酒吞不由分说地舍了窗边的位置,大步上前,在一声宛转的低呼里猛地将“她”推进朱红与墨交染的轻纱帐中。
紧随而至的却并非意想中的决堤。
鬼王遒劲的手指钳着“她”娇窄的下颌,努力把持着分寸,压低警告的语气伏在“她”耳边道:“守卫就在门边,你这般化形,不要命了?”
只是他的气息分明已经乱了。
茨木这回反而沉着起来,这份沉着,每每仿若陨星坠落没有回寰的果决。他扬起那对明澈得像流星光焰的眼眸,一字一字问道:“挚友,真的不认得‘她’么?”
“本大爷何止认得。”
这一身银丝素裹,似月色如水,如远星黯淡,从不属于鬼曳城伊始以来的任何片段,却在入眼的一瞬猛然撞碎了鬼王记忆深处封印的东西。
那是一个与妖堕的血液相连的诅咒。承蒙这份诅咒而堕鬼的神子,将毁灭并吞噬真正心爱之人。
酒吞不论如何也不会踏进这个“圈套”。
他朦胧地记起来,撞见眼前“少女”真容的似曾相识的猝不及防是他从前宿命的浮屠崩塌的起点。
千年以前,妖鬼与人共生,彼时的京都过于久远,但也还算历历在目。譬如苍松翠柏下的共饮,譬如罗生门内窄巷间意外的邂逅,譬如山峦深处相撞的妖火与酣畅淋漓,譬如臂弯圈禁的怀抱里那永无止境的铜铃颤响……
眼前这分明不知轻重的人类,仍顶着那张于酒吞可谓刻骨铭心的画皮。从前的酒吞自始至终瞒着他,一切关乎宿命与诅咒的交易赎偿都不曾对他说。他将他骗下山去,独自迎接宿命的定局,他怎会知这罔顾生死的鬼子最后一次化了这张自己钟爱的皮囊,却是背着一切赌注只身去复他的仇。
年轻的鬼王曾经以为,断与舍可令茨木离于自己周遭的险境。
他那时哪想得到,从茨木纠缠上来的一刻起,他们便如血髓沁骨,拆无可拆,一晃蹚过千年。
因这画皮而激躁的血液却并没有将鬼王推回那个诅咒中、催动他做出无可挽回的失控之事。意外地,他感到一股经年已久的暖流涌进心脉,像空洞的胸腔里终于有了跃动的声音。
闪着寒芒的鬼爪轻轻拂过如瀑的黑发,他只贴在“她”耳边柔声劝道:“别在这里化形,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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