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毕业的暑假,孟群参加了天中的夏令营。听着有几分野趣,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名义上的补习罢了。
尽管他已经在母亲的督促下将高中数学大体都过了一轮,但孟群并不抗拒这份额外的学习任务,毕竟这远远要好过在家里无止尽地面对母亲苛刻的要求。
那天他因为要向老师演算有分歧的答案,于是比别人晚了些时间才离开。快走出校门时孟群又收到司机的短信,说是学校附近似乎出了事故,道路暂时封闭,要他自己走到下一个路口上车。
孟群迈出校门,望向左前方的街道,那里有不少人围在马路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他向来对热闹不感兴趣,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穿过马路,路过人群,孟群发现前方走来了一个男孩。对方正偏着脑袋往旁边的热闹地方瞧去,结果路也走不直了,上一秒孟群还在犹豫要不要往旁边避开步子,下一秒那人便斜斜撞了上来。
就在那短暂的几秒里,孟群看清了他脸上的污渍,以及他身上那件脏兮兮的校服外套,看着像是附近的公立初中,升学率和它的风评一样糟糕。
孟群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他知道自己躲不开了,干脆就收住了脚步,冷眼注视着那个男孩撞到自己胸前。
随后他便看见了一双墨色的眼睛就这样瞪了过来,又黑又亮,其间的恼怒不加掩饰。视线下移,他看到对方鼻尖下未擦干净的血渍,有些滑稽。
孟群不愿与这般模样的人发生争执,于是决定先退让一步息事宁人。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未拆封的纸巾递了过去:"你的脸受伤了。"
他委婉地陈述出那张脸上的狼狈。
随后他便看到那双跳着暗火的眸子里有了片刻错愕,原本收紧的眼匝肌竟平和而缓慢地放松了,那人眼神清亮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才移向别处。
"谢了。"男孩边拿走纸巾边说。
孟群看着他瞳仁与眼白之间清晰的交界线,兀地想起几年前被母亲撒谎丢弃的小狗,那个躲在花圃的灌木丛里、瑟瑟发抖着低吼的小家伙,当它故作凶狠的眼神变得温顺的那一刹那,他才决定就此收养了它。
不过他随后就被人用肩膀撞开了。
孟群蹙了蹙眉,下意识转头看向那个垮着肩膀慢吞吞往旁边老街里走的身影,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打算把整包纸巾都送出去。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开口。
之后过了近一个月,孟群已经逐渐淡忘了这个小插曲。
高一的开学典礼过后,他正坐在新教室的位置上整理刚发下来的课本,桌面就被人狠狠一拍,于是原本就在课桌边缘岌岌可危的钢笔啪的声掉在了地上。
来人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而是凑近了孟群,有些兴奋地问道:"喂,你还记得我吗?"
孟群俯身捡起起笔后才不悦的抬起头,结果视线里猝不及防地再次闯入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黑白分明,乌亮亮地睁着,有些显圆。
敲门声兀地响起,孟群停止了出神。
保姆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房间,并关切地问他刚换薄的被子要不要再换厚一点。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降温,这雨一下,明天应该会冷很多。”
她念叨了几句,将热牛奶放在桌子上后便离开了。
孟群看着那玻璃杯口泛起的白雾,迟迟没有动静。
其实他以前很讨厌奶的腥气,但从小母亲就要他每天坚持喝一杯,久而久之,孟群便把这项要求当成了习惯。哪怕后来他长得足够高大,母亲不再强制喝这些了,保姆也依旧习惯每天给他端来一杯牛奶,而他也会默默喝掉。
孟群端起杯子,走进卧室里的洗手间。
手腕一转,乳白的液体便被尽数倾倒于马桶中。
随后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了左下方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装满了一盒盒廉价的常温奶。
他取出一盒拆了吸管,尖端对准插孔处的铝箔纸后往下一扎,嘴唇随之将另一端轻轻含住。
第二天下楼时,孟群看到餐厅里的母亲,脚步不由一顿。
"你今天起晚了。"母亲说。
"抱歉。"
匆匆起床的孟群这才想起了昨日看到的离婚协议书,这让他面对自己位子上的那份早餐而感到毫无食欲。
于是他选择直接往门外走去。
"不吃早饭吗?"母亲问,她神色如常地端起豆浆喝了一口,纤细的脖子优雅地弯下,仿佛昨天就不曾失态过。
孟群捏紧了书包带子:"嗯。"
他说完沉默了一阵,又问,"你和父亲……真的要离婚吗?"
母亲自顾自地吃着早餐,没有与他对视:"和你没关系,这是大人之间的事。"
孟群皱起眉头,掩去心里的失望:"我以为我至少可以作为这个家庭的成员发表看法。"
"小孩不要管太多,"母亲放下手里的叉子,说,"离婚后你跟我回北市,那边的学校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
孟群一怔,随后收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你们从不过问我的意见。"
像是觉得他这句话幼稚得有些荒谬,母亲终于转过头看他:"你不要忘了谁才是孩子。北市有更好的教育更多的资源,我不会害你。"
孟群深呼吸一口气:"父亲他知道了?"
"你是他的独子,就算我们离婚,他也依旧是你的父亲。"母亲的声音也冷硬了下来:"好了,不要想太多,我们不会害你。"
孟群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好。"
司机照常将他送到路口,在他下车前突然开口:"小孟,今天是最后一天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