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现在,白卿云为叶迟昕崩裂的伤口重新换上绷带,原本久未愈合的伤势在服用解药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大概再过几日就能彻底愈合。只是伤口处浮现的尸虫毒影狰狞盘旋,暗紫色的毒针正虎视眈眈着叶迟昕的心脏,时机一到,便是一击毙命。
叶迟昕心口处的桃花印记随着白卿云身上蛊虫的拔除变得黯然失色,从边缘处渐渐透明,再多些时日叶迟昕体内的母蛊就会彻底死亡,桃花的印记就会彻底消失,而叶迟昕也能恢复原本的身体。他体内的鬼胎依附于阴气与鬼气供养,不会因为身体的变化而消散。
白卿云的指尖在那朵桃花印记上缓慢摩挲,先前与陈一枚签订协议滴血为誓时,被陈一枚循着血的气味发现自己身上的桃花雄蛊。
陈一枚并不认识这狐族内奉为圣物的灵蛊,只当是叶迟昕不知以何目的种在白卿云身上,想着日后要夺舍,就顺手把这蛊虫除去。见白卿云‘一无所知’的模样,陈一枚自以为握住了一个把柄,故意在见到叶迟昕的时候说出,刺得叶迟昕心神大乱。
而白卿云却是故意引着陈一枚发现这枚雄蛊并除去,一是形成与叶迟昕‘决裂’的契机,完成与陈一枚的协议,降低陈一枚防心;二是他之后要做的事不能留下这只蛊虫,避免因为雌雄蛊之间的连接将叶迟昕牵扯进来。
陈一枚老奸巨猾,怎会不留后手提防着白卿云与叶迟昕?而白卿云也不会甘心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以他的性格,又怎会让陈一枚死得太容易?
一个豺狐之心,一个绵里藏针,俱是虚伪之人,一纸协议又能约束多少?不过是做戏给彼此,看谁先图穷匕见,亮出獠牙。
白卿云为叶迟昕检查完伤势伤势,叶迟昕因为白卿云的血补充了阴气,原本苍白的容色好上些许,可他的眉始终微蹙着,眼珠在眼皮覆盖下不住颤动,仿佛被囚困于噩梦。只有当白卿云动作温柔地抚平叶迟昕的眉头,叶迟昕的神色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点,他微微启唇,在睡梦中含混着呢喃一些词语,细听之下却发现唤的全是一个人:
“哥哥......白卿云......哥哥.......”
白卿云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轻抚叶迟昕的侧脸,然后为叶迟昕重新换上衣服。系统浮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白卿云的一举一动,它落在白卿云肩上,轻声道:“就这样瞒着主角可以吗?”
白卿云听到系统的话后神色淡漠:“只有瞒着,我无法交代自己的来历,不过是以任务为重罢了,哪有什么可不可以......”
话未说完,胸口一痛,原本白卿云因为反哺叶迟昕失去大量生命力,身体便极为虚弱,这下又失了血,压在肺中的痒意就再也止不住,他捂着嘴咳了两声,擦去唇边溢出的一丝血。待呼吸平稳后,白卿云理了理叶迟昕的衣领,低声道:“很多谎言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住了,不论是我的,还是叶迟昕的,明白了吗?”
白卿云叫来狐七,将叶迟昕交给她,让她带叶迟昕回小胡山养伤。一只皮毛柔顺毛色火红的巨型狐狸跟在狐七身边,在狐七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叶迟昕驼在自己背上。
只是在叶迟昕离开白卿云怀抱时出了一点小插曲,叶迟昕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白卿云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一角,他还在昏迷中,却像是对自己即将再一次与白卿云离别心有所感,手紧紧地揪着狐裘蓬松的皮毛,眉头皱得愈深,双眼紧闭却自尾端都流露出惊慌之意,光看都是令人揪心的可怜。
也不知叶迟昕哪里来的力气,那抓着狐裘的手指竟然分不开,五指深陷白色毛皮之中,手背上青筋毕露,用劲极大,仿佛生怕脱手便再也寻不到。狐七小心地看了白卿云一眼,却看不出什么,她的主人惯于隐匿心绪,就连她这只千年的狐妖都看不透。
白卿云见分不开叶迟昕的手指,便把身上的狐裘脱下覆在叶迟昕身上,叮嘱狐七道:“用最高级的幻术遮住叶迟昕身上的尸虫纹路,不要被他看见,你收好这狐裘,必要时刻也许会有用。”
狐七张了张嘴,然而没说出话,她应了白卿云的吩咐,带着叶迟昕回了小胡山。
罢了,人类之间的事,与她一只狐狸又有何干系?
叶迟昕对这些事一概不知,他紧紧拥着那张狐裘,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随着狐七一道回了小胡山。而等叶迟昕再次恢复了一点意识,他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第一件事就是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自己身旁,却只摸到光滑的丝绸锦被,摸了个空。
叶迟昕立刻睁眼惊坐起来,嘴里的那个名字还未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锦绣鸳鸯床帐,兀自发愣。
是了,这里是小胡山,他已与哥哥断绝关系,哥哥又怎会在这里?
可叶迟昕虽是脑中明白,心里又如何能接受?又教他怎样接受?现在的叶迟昕只要一回想起昏迷前的景象,白卿云冷如秋霜的目光,无情冰冷的话语,他的心就会传来窒息般的疼痛,心房抽搐,绞紧了血管,让他疼得仿佛口齿间都是铁锈味的血沫,眼前全是晕眩的黑影。
他颤抖着手,解开自己的衣衫,看到心口处原本娇艳欲滴的桃花已经垂垂如凋敝,雄蛊死去后,雌蛊也会命不久矣。那是当然,这本就是相依相伴同生共死的蛊虫,本是可以与宿主共度一生,却自此消散,就如他和白云之间的情分,太短暂,太短暂,以致于叶迟昕到现在都犹觉得自己身处梦中,可这刺目的桃花印又点醒了叶迟昕这就是现实。
叶迟昕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心痛欲裂,却流不出一滴泪,眼眶酸涩得厉害,连一点湿润的没有,只是密布着猩红的血丝,死死凝视着自己胸前那朵桃花,仿佛可以借此看到远在数百里之外那个冷心无情,自己爱而不得的人。
恨吗?当然恨,却不是恨白卿云,而是恨自己无力,无法护白卿云周全中了敌人的圈套,恨自己当初贪婪无厌痴心妄想,下了蛊虫蒙混是非;他也恨陈一枚,恨苍天无眼给了这心肠歹毒之人逆境求生的气运,恨命运不公........让他以为苦尽甘来时却失去了一切!
叶迟昕心头恨极了这一切,这激烈的恨意宛如沸腾的岩浆将他烧得头昏脑涨,眼白周围渐渐泛起猩红的血色,青色血色光芒在瞳孔里交错闪烁。他咬住牙关,坚硬的齿面挤压‘咯咯’作响,唇角下压,神情可怖得宛如地狱归来的罗刹恶鬼。
鬼气失控狂暴地在他干涸的经脉里四处冲撞,将叶迟昕本就堪堪痊愈的身体再一次冲撞得气息混乱,他的皮肤宛如蛇的鳞甲开始片片皲裂,黑红色的鲜血沿着碎缝流出,仿佛下一秒叶迟昕就会因暴烈的鬼气爆体而亡!
这狂暴的鬼气惊动了在不远处寝居里休息的狐七,她慌慌忙忙地瞬间移至叶迟昕的房间,看清了叶迟昕这仿若地狱恶鬼的容貌后当下心口一疼,若是白卿云知道了叶迟昕在她这里出了事,先别说功德问题,她指定会被白卿云剥了皮制成新的狐裘。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拿个功德比狐七想象中的难多了,她的狐毛都要被这两兄弟折腾秃了。她从玲珑袋拿出狐裘扔向叶迟昕,高声道:“叶迟昕!你若死了又怎么见你哥哥!!”
还残留着白卿云身上气味的狐裘直接兜头盖在了叶迟昕的头上,闻到那熟悉的草木香,那肆意倾轧空气的鬼气一滞,如同雷声的耳鸣却无法阻止叶迟昕精准捕捉到了‘哥哥’二字,他原本因为愤怒与鬼气反噬冲刷而混沌的理智开始恢复,痴痴地将狐裘抱在怀里。
看着怀中的那洁白狐裘淋了血染成红色,一根一根翘着,叶迟昕伸手抚摸着狐裘蓬松的狐毛,然后将脸埋在狐毛里深深地呼吸,像是雪天濒临冻死的人寻找最后一丝温暖。再抬头时,叶迟昕已是泪流满面。
叶迟昕的双眼恢复黑白两色,可他的眼眸已经被悲伤与痛苦的泪水淹没了,那些眼泪洗净了脸上的血迹,又混合着血色滴在白色狐毛上绽开一朵朵斑驳的花,鲜艳得有些讽刺。原来他不是哭不出来,只是没有在那人身边,他就连哭都不知道该怎样哭。
叶迟昕所有的柔软只留给了白卿云,连自己都未曾留下一分。
他紧紧地攥着狐裘,嗓音嘶哑仿若泣血道:“哥哥.......我好想你........”
一句未尽之语,道不尽心酸之意。
白卿云在送走叶迟昕后,又迎来了下一波客人,叶弘紧赶慢赶居然在叶迟昕离开后的第二天回来了,当看到白卿云还在的时候,叶弘大失所望,他可是听着家里的两个逆子不在才急忙包车从老家连夜赶回来,想着趁机把白卿云踢出族谱,霸占家产,结果梦还没做就碎了。
进了屋看见小秧推着白卿云的轮椅从餐厅出来,叶弘还阴阳怪气道:“哎,白大少爷也亲自下楼吃饭呐?还以为你腿断了这辈子都只在二楼吃饭。”
白卿云懒懒地斜眼看了一下叶弘,连一个正眼都未给,也不应叶弘的话,让小秧扶着他上楼,另一个男佣人则是负责搬轮椅。叶弘被这轻慢的态度气得够呛,他恨恨地看着白卿云蹒跚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指桑骂槐道:“那昨日淹死小孩儿的逆水龙王咋没把这个瘸子一道收了?”
不论那龙王收不收白卿云的命,叶弘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叶迟昕失踪了他连问都懒得问一句,对叶迟昕这三个字讳莫如深。旁的人稍稍提了一嘴二少爷,叶弘就大发雷霆,当下就把那人赶出了梧桐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