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阳码头, 人来人往。
作为蜀中最大,且最繁华的城,日日都是这样的盛景。
阿姀握着衡沚的手, 从船上下来。
她趁着整理裙子的功夫,飞速地打量了一周。码头上的人不是装船卸货,便是行来送往。
有一个鬓发白的中年男子站在码头角落的栏杆处,不知道在做什么。
等到阿姀的视线看过去,他又飞速地看向四周, 活脱脱一副心虚的样子。
“我找到了。”阿姀贴近衡沚耳边,轻声说,“他太明显了, 一下子就露馅了。”
衡沚点点头, “我也看到了。是要视而不见,还是过去见?”江边更冷了些,衡沚接过云鲤手上的披风,盖在了阿姀肩头。
阿姀伸手牵住他,“走吧, 去见识见识,看他有什么意图。”
衡沚回身,吩咐了其余四人几句, 让他们去进城找一家最大的客栈, 先定下几间房等着。
在码头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 跟人是很讲究技巧的。
王宣站的位置本就不开阔,实在是因为今日不知道哪家商行一直卸货,人多不说, 东西也多。
为确保正常通行, 他在被迫退到这个角落里来。
更坏的事, 两个壮汉扛着个箱子从他眼前经过的功夫,本站在江边的那一双人影,便不见了。
“嘿……”王宣气得发笑,叉着腰。不就是年轻个二十年么,怎么走路像飞似的,一下子就不见了。
“老伯,请问,这蜀阳城的府衙怎么走啊。”
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王宣身形一顿,心道不妙,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人跑来问路了。
板着脸一背手,刚转过身来,想看看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儿,在看到女子面容的那一霎,却恍如前世,怔住了。
女子抱着臂,一双笑眼似春般,灼灼地落在了王宣身上。
她身侧的,是个眉目英挺,身姿如玉的男子。两人站在一起,颇有一种郎才女貌的养眼。
世上竟真有如此相像的母女。
方才隔得远,还没怎么看清。如今近在眼前,王宣心中便如往事叩门一般,生出些怅惘来。
昭瑛在这个年岁,也是一样的杏眼,脸颊饱满而粉,拥有着蓬勃的灵气。
如果她还在的话……
王宣不知怎么的,忽而就有些生气,“怎么,我看起来这么老吗?”
阿姀若有所思的来回踱了几步,像是真的考虑他的质问一般,“是啊,须发皆白,可不是老伯吗。那请问您今岁贵庚啊?”
衡沚一言不发,像是听热闹似的看着阿姀发挥。
其实他本也就陪她走一趟而已,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应当是她说了算。
“你这个小丫头。”王宣念叨了一句,才正经答道,“须发皆白那是愁的!鄙人也不过是你叔叔辈的年纪罢了。”
那还真是不巧。
阿姀在心里笑,她两个叔叔,如今一个泉下受罪,另一个红尘受罪,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你二人,要去府衙做什么啊?”王宣板着脸问。
阿姀不免有些遗憾,感叹道,“我与夫君游历至此,却不料在蜀阳的呈县投宿,夜遇窃贼,丢失了贵重的定情信物。呈县里正说无权受理此案,才让我们来蜀阳报案。”
这个理由完全合理,即便王宣认出了,这是他写陈情信请来的宣城公主,也不由猜想,他们是不是真的丢了东西。
“何种信物如此珍贵?”
阿姀盯了盯他,过了片刻,才道,“这位叔叔真想知道?好吧,我见您气质卓然,想必家中非富即贵,这些东西在您眼中,想必也不算什么贵重之物了。”
她刻意将话说得很矫情,其实就是想看看王宣到底是什么反应。
“丢失的,不过红绳一根,刻着福寿纹的金镶玉簪一柄,还有——”阿姀望着他的双眼,“鱼符挂饰一件。”
王宣的身体猛地一震,面上立刻渲染上不易察觉的悲色。
好半天了,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您看,我说了在您眼中这不算什么。那就此别过了,我夫妻二人,还要去府衙办正经事。”说罢,便欠身行了一礼,抓着衡沚的手臂转身便要走。
“你是何时认出我来的?”王宣忽而大声问,那副不高兴的样子,也一把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姀收了笑,站住了脚,回身时面上一片淡漠,“你穿着这身金线暗纹的衣裳,鬼鬼祟祟地站在角落,周身十丈内都没有人靠近。眼睛一直往码头上瞟,我一看你你便闪躲,又瞧着年有知命。也只差把你名讳的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蜀中侯王宣。”
他惶惶立在原地,说不上来是悲是喜,但茫然的样子,总要多余前者外露的情绪。
“那些东西,真的丢了?”他再开口,语气似乎都苍老了几分,又似自言自语一般,恍恍惚惚,“你是怎么知道鱼符的?”
阿姀气得想笑。
“难道你不清楚吗?”她上前了两步,“在我动身去给已故的母亲祭扫时,你派来的人半路来截,以命相逼,让我交出鱼符。”
若不是事先与顾守淳约好,又碰上了云从,此时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蜀中侯。”衡沚冷冷开口,“挟持公主在先,意图掘坟先皇后在后,是否也太放肆了些?”
王宣长叹了口气。他本不欲解释,既然朱秋是他的手下,那朱秋做的事,也自然理所应当算在他头上。但来人是阿姀,是昭瑛的女儿,又险些在朱秋手下出了事。即便是不想解释,也得说明白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