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副浑然不知的震惊模样,饶是云无心再偏爱他,也不禁有些无语,转过头对萧东楼道:“师父,看我们把阿菟宠成什么样了,就他这万事不管的性子,将来也不知道他守不守得住自己的家业。”
萧东楼笑道:“管那么多作甚,不管是吃穿不愁还是流落街头,都是你师弟自己选择的结果,担心又有什么意义?你只管往后看便是。”随后,他对云出岫道:“我和玉伯分开不久,就从悬崖上跌落了下去,此后数年,一心只想同地藏分出胜负,什么桃源圣地,什么异世旧友,于我而言,都不如那场没有结果的决斗重要!”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疑问。
因为那个时候,他和地藏都是何等的心高气傲啊!当初那场失败的决斗,像枷锁一般牢牢的锁住了他们的心,如今想来,却只剩下满地难言的萧索。
“我是该去见见他,我们这样的人,有生之年,竟还有再见的机会,已是十分难得了。”萧东楼略有些唏嘘,却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人要见一见。”
“谁?”
“这里的下人既然是管原随云叫少庄主,那么他的父亲就是庄主了。”萧东楼淡淡说道。“走吧,我总是要为你走上这一遭的。”
*
尽管萧东楼摆出了一副要为徒弟撑腰的态度,但其实原东园见到他以后,两个人谈得最多的却非是云出岫,而是老伯。
“我早就听说,玉伯有一位帮助他良多的好友,只是一直无缘得见,还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了。”原东园迎了他进门,亲自动手为他煮了茶。“抱歉,我到了这个岁数,生死之事,委实稀疏平常,就直说了。听小云说,你极爱下棋,不知可否与我手谈一局?”
“那自然很好。”萧东楼坦然朝他一笑。“有茶无茶,有酒无酒,我都不甚在乎,但若是世上没有棋局,实在是了无意趣!”
“请。”他是客人,原东园自然执起了白子。萧东楼也并不同他客气,随手捡起一枚黑子,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竟悠然谈起了往事。
“我曾经听他提起过你。”萧东楼淡淡说道。“说你在入关途中,帮助他良多,若是没有你,他说不定早就死在了路上……不过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倒想不到,你们至今仍如过去一般亲厚。”
“是啊,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呢?我这一生之中,也再不会有如同玉伯一般的好友了。”原东园有些感慨。“不知道小云有没有告诉你,之前玉伯突然来了无争山庄,他已经有数年没有踏出过江南,此番前来,我原以为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谁知道他就是冲小云来的。”
“他通过武功认出了小云的身份,和他说了许多话,又帮着他们两个,在我面前打马虎眼——”原东园把一颗白子放在了棋盘上。
“原本这个时候,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作为玉伯的朋友,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打算去江南见他吗?”
“唔。”萧东楼一只手撑着下巴,状似全心投入到了棋局之中。“数年没有出过江南?看来,他如今有一位很强劲的对手,就像山中的另一只强壮的老虎一般,始终在他身侧徘徊,与他的势力旗鼓相当。有趣。”
“我听阿菟说,他刚刚遭遇了一场叛变。看来,他本不该意气用事,为了一己私欲离开江南,倘若他一直在家中镇守,他的下属又如何能避开他的耳目,找到他的弱点,布置下他必定会一脚踩入的陷阱呢?”
“你——”对方答非所问,言语间还透露出颇为微妙的含义,原东园听着,心中不禁有些暗暗着急起来。然而随后,萧东楼却含笑说道:“不错,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三十年呢?你我当年未能相逢一面,如今一瞧,居然都是白发苍苍了。倘若我果真已经命归黄泉,尘归尘,土归土,那么一切红尘俗事,便于我毫无意义,但只要我活着,我总是要去见他的。”
他叹了口气:“不去见他这一面,日后登望乡台、过奈何桥,也不知道能不能心甘情愿饮下那碗孟婆汤。”
“哈哈,那是死了以后的事了,且等死了再说吧!”原东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又走了两步棋,才坦然问道:“你特意来见我,总不会是为了玉伯的事,你是想来问我随云和小云的事吧。”
“我本不必问。”萧东楼并不吝惜于同他说实话。“你的儿子,委实养得很是优秀,你是做不了他的主的!若我再早三十年认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成为我的弟子。”
可是三十年前,随云尚且还没出生啊?原东园并不明白他话语中沉重的怅然,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但你还是来了。”
“我必须来。”
“为何?”
“因为,你的儿子,是你的骄傲,但我的孩子,也是我的逆鳞!”萧东楼这样说到,忽而将一颗棋子落在棋盘正中,刹那之间,整个棋局形式忽变,他原本略显温吞的棋路,竟在刹那间转变成了一只杀气腾腾的大军,朝着原东园的棋子碾压而去!
“……我总要叫你知道,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原东园被他这么一噎,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好半晌,才缓缓说道:“其实,哪怕这是半年以前,你来同我说这样的话,我自有一大堆道理能够回敬你,但是现在,我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苦笑着答道:“我已决意不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只要他们能继续下去,便随他们的意吧!不过,话又说回来,连生死都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又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害怕呢?”
“只是,无争山庄,到底是姓原的,随云日后,也必然会抱养他的侄儿们,这件事,你总不会不能接受吧?”
萧东楼对此并没什么想法。他自己尚且一生未婚,没有子嗣,自然也不会去要求徒弟们,不管云无心和云出岫对此是什么样的态度,那都是孩子们自己的事了。
“世间之事,总是不会有十全十美的。”看在原东园的态度还算合他心意的份上,萧东楼温言宽慰了他两句。“以你孩子的心性,便是你用父亲的威严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只怕你过世以后,他没了约束,也不会按照你的想法去走,又何必强求太多呢?倒不如顺应他的心意,他才会为此弥补你,答应你的其他要求,何乐而不为?”
原东园只能沉默以对。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是被人当面说破,他还是难免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难得来一次关中,总要多留几天,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他艰难的转移了话题。“等过几天,我会安排好马车,送你们去江南。”
“那就有劳了。”萧东楼从善如流,并顺势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这局你已经败了,要同我再下一局吗?”
原东园:“……”
(本章完)
作者说:小云的亲友团终于能正正经经聚在一起了(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