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一见到方修进了门, 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浑身战栗不止,抖个不停, 肉眼可见地瞳孔颤动。
眼看方修进到了坤宁宫内,温楚一把将齐墨扯过,拉到了身后,她想要安抚他,然而见他那样, 像是什么话也都听不进去,整个人就如同失了神智一般。
齐墨听不进去话,温楚也没办法, 只能和李惟言站在一处, 把他的身形遮挡个严严实实。
李惟言率先开口,质问方修,“掌印是何意?擅自闯入坤宁宫中,究竟还有没有皇后,又有没有我这个皇太子?!”
李惟言语气冷硬, 与平日里头那个谦和的皇太子全然不同,终带了几分王气。
温楚回来,李惟言终有了几分底气, 这底气来自于灵惠帝, 因为他知道, 不论他怎么做,灵惠帝也不会再去迁责于他了。不似以往,不管他做什么, 都要谨言慎行, 生怕被他寻到了一点错处, 惹他不喜,借此发难。
温楚在,灵惠帝至少看在她的面上,也不会再像是从前那样待他,他也无需像是从前那样再小心谨慎。
是以,他在温楚身边,终于敢去厉声斥责方修,不用担心灵惠帝随时可能发起的阴阳怪气。
方修那一边却不甘示弱,他拱了拱手,回道:“殿下严重,臣此番是为了捉拿贼人啊!若是刺客闯进了坤宁宫,臣等万死难辞其咎!臣之苦心日月可鉴,殿下为何要这般想臣?是臣得罪过殿下吗!”
他口口声声将姿态降到了最低,全然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可言行举止之间,却丝毫不见得敬意,最后那句“是臣得罪过殿下吗”更是直接挑衅。
他们两党之间本就势同水火,不可相容,二皇子一党处处挑衅得罪皇太子,可方修竟还敢说出这种话来。
温楚也不惯他,她直接道:“到底是谁得罪过谁!”
她的声音不响,可在这一刻,四周却因为这声音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开口。
她不待方修反应,就继续质问道:“你不顾指示骤然入坤宁宫,一是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二又对皇太子殿下声声质问,更是不将殿下放在眼里,三是出现了刺客,掌印第一反应就是来搜寻坤宁宫,又是何意!是以为,皇后会窝藏刺客,又还是以为,殿下会窝藏刺客?”
温楚声声质问在一片死寂之中格外清楚,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可她的声音,虽不响不粗,只是女儿家的尖锐,却若一记利箭猛地刺向了方修。
就是连被她护在身后的齐墨也稍稍定下了心。
方修没有想到温楚的突然质问,他被这一连串的质问打得措手不及,脑中忽想到了应对之法子,他干笑了两声,不怀好意地看向了温楚,他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又是不知道你是以何者身份在同我说话。是公主殿下李昭喜?又还是无父无母的贱民,温楚?若是公主殿下的话,却也不见你有名分。”
他的眼神若是毒蛇,盯视着她,他的声线陡然提起,抬声诘问,“你若是温楚的话,又怎么敢同朝廷命官如此说话!”
温楚也不吃他这套,她放肆冲他挑眉,“你又管上我是谁了?我是李昭喜又或是温楚,同你何干呢,你想要说我犯上欺下,不守规矩?”
方修冷哼,“不是?”
“我是温楚又怎么不能同掌印这样说话了呢,掌印也知道,其位不正,有些话便不能说,那我也诚心认下我这犯上欺下的罪了。可我认了罪,掌印也该认罪。”
方修皱眉,“你胡说些什么呢?!”
温楚回道:“你在坤宁宫行无礼之事,不是也不曾将皇太子与皇后放在眼里吗?又或者是说,掌印觉得自己比皇后大,还是比皇太子大,所以便可以这样鲁莽行事?”
方修这些道德绑架的招数丢她身上根本没用,她都已经背尽了各种骂名,他还想怎么去骂她呢?对方修这种不要脸的人,也回以不要脸,事情便能好解决多了。
若是温楚要些脸面,方修倒还能用这些东西去说事情,可是偏偏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他难得被人噎一回,若是别人倒也好说,可偏偏他清楚,眼前这人是李昭喜,就算是她真的犯上欺下,又如何,他还能真去活刮了她?
这一口气梗在他的胸口不上不下。
他见过的人,都是些重德行,要脸面的人,纵使是衣冠楚楚的伪君子,好歹也都有所顾及,至少,脸面这样的东西,德行这样的东西,不能少。因在这大昭,立国之本就是此,是君子就该重衣冠,是人就要重体面。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亦是此礼,你想要当个体面人,你必须要护好你的脸面。
谁都要去忌讳脸面,忌讳别人的七嘴八舌。
可温楚她她这样算是什么?
算她不要脸?
她一不要脸面,二又有灵惠帝护着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吗。
灵惠帝那一边本和宋喻生在商事,听到了这处闹出来的动静之后,赶紧赶来了这处,宋喻生听到方修带人去了坤宁宫,怕出事,便也跟着灵惠帝来了。
两人在宫门口那处,听完了方才殿内的动静。
灵惠帝听到了温楚的声音,脸上都漫上了几分得意,似是在说,看吧,我的女儿,就是这样厉害。
宋喻生哪里注意到了灵惠帝面上神情的变化,这一刻他脑海中的弦又被温楚拨动。
这还是宋喻生第一回听到温楚说这样的话,听到她这样质问别人,而质问的对象还是权倾朝野的大珰方修。
和方才在乾清宫内,她见到他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他这才想起来,她的胆子,一向都是很大的。
宫里头,方修好不容易回过了神来,被温楚这样质问,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偏偏还不能反驳,跟温楚这样不要脸皮的人实在是没什么好去争,毕竟她的后头还站着一个灵惠帝,现下灵惠帝好歹也是皇帝,若真是得罪了温楚,只怕灵惠帝豁了老命也要跟他们拼命。
没必要,实在是没必要!
这样想着,方修便干脆不再去理会温楚,只是指着她身后的齐墨道:“这人生得好眼生,长得这般妖孽模样,实在可疑,还烦请指挥使拿人,将他压去诏狱,我要细审!”
韩企跟在方修的身边,知晓齐墨的身份,自也知晓方修对他的所作所为,若是齐墨落回了方修的手里,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他有些许犹豫,但方修的视线一下子就扫到了他的脸上,韩企怕露出马脚来,也不敢去耽搁,走到了温楚和李惟言的面前,拱手道:“这人身份可疑,说不准与刺客一事有关,还请殿下将人交出。”
李惟言道:“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年,哪里有刺客的样子,掌印弄错了吧。”
方修道:“古话都说,人不可貌相。这人,不管是不是刺客,都来路可疑,应当抓走才是!否则往后若真出了什么的事情,这便是害了人啊!”
若与刺客一事有关,确也不好再去阻拦,锦衣卫抓刺客,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将齐墨交出去,后面方修肯定会借机闹事,到时候不管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都能将错全都推到今日齐墨的身上,连带拖李惟言下水,说他窝藏刺客,酿成大祸。
可是真的就要这样交出齐墨吗?
怎么可以。
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之中,温楚这边不肯让人走,可是方修执意要带走人。
一声冷冽的声音从宫门口那处传了过来。
“哪里有刺客?”
未见其人闻其声,众人照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灵惠帝和宋喻生前后脚进门,众人先是向皇帝行礼。
方才说话的人是宋喻生。
方修行完了礼后,指向了齐墨,“那人,来路不明,生得古怪,有人说瞧见刺客往这边走了,恐就是眼前这人,我看还是把人带去诏狱审问一番才行。”
方修说是把人带去诏狱,反正诏狱是锦衣卫的地界,方修到时候将人带去哪里,谁又知道。
宋喻生顺着方修的视线朝着齐墨看去,银发白眉,雌雄莫辨,这不就是齐晨想要寻的人吗?
竟这样凑巧。
他们的孩子竟到了皇宫里头,难怪如何寻不得。
看方修这阵仗,此事一定又是同他有关。
就在此时,那许久未开口的齐墨又跪了下去。
这是这一晚上,他第三次下跪。
他知道,若是再被方修带走,他这一辈子也都将重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了。
温楚看他又跪,转身想要将他扯起来,她对他道:“你又没错,别跪,别怕,我们都在这里呢。”
宋喻生清楚地听到了温楚的话,她让他别跪,让他别怕。
甚至就连声音都是从未曾有过温柔。
宋喻生也没说什么,只是忽抬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众人似都没有想到宋喻生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灵惠帝本想要出声阻止他朝温楚走近,可在这一刻,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方才他在乾清宫说的话,一时之间,竟也默了声。
李惟言察言观色,见到灵惠帝都没有说些什么,自也不再开口。
温楚背对着众人,听到了身后忽然静了下来,又听到了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她马上就知道,宋喻生在朝她走近,温楚一下子便紧张了起来,即便知道这周遭都是人,可她就是没由来的担心害怕,方才的不惮强御,凌人之势,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她的背也一下子僵直住了。
天上的夜幕笼罩了,夜风微动,一阵檀香传入了她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