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
人声喧嚣,让章瑛一团乱麻的心越发理不出个首尾。
靠着车箱,她几次喃喃开口询问:“我是您亲生的,是吗?”
“二哥才是庶出的那个,是吗?”
“所以您才不让我祭拜姨娘,对吗?”
回答她的,始终只有安国公夫人疲惫又喑哑的“是我不好”。
……
等安国公和两兄弟的马车进了国公府,还没下车就听到了吵闹声。
或者说,从头到尾都是章瑛一人在质问,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颤抖。
“您难道不用给我一个解释?”
“强词夺理、胡说八道,都行的,只要您说,我什么都听!”
“狡辩也行啊,您别藏着掖着了。”
“您哪怕现在打我一个巴掌,让我滚去庄子里、尼姑庵,说我对不起您的疼爱,说我被人骗了,您快说啊……”
章瑛越说越崩溃。
她看到了安国公和两个哥哥,几人脸色都不好看,但都维持着“体面”。
父亲恢复了平静,二哥没有焦急与拧巴,大哥还是遇事有章法的大哥,只有她章瑛,像一个疯婆子一样迫切要一个答案。
格格不入得很。
脚下发软,章瑛蹲下身去,哭得伤心极了。
“我不懂,我当真不懂,这都是什么事!”
边上,管事、嬷嬷们面面相觑,全然摸不清楚状况。
前不久有人来门房上传信,说国公夫人昏过去了,让国公爷与世子赶紧去相国寺一趟。
大伙儿只当是中暑没有养全,晓得马车到了就赶紧来接人,连撵子都抬来了,哪知道才回府的母女俩从车上下来就“吵”上了。
到底是为什么?
还是为了祭拜姨娘的事吗?
唉,生恩在前,国公夫人太霸道了。
可毕竟掏心掏肺养了这么多年,国公夫人不愿意也不稀奇。
一众人不敢说话,只不停打着眼神官司。
而后,在章振礼横着扫过来的威严目光中纷纷低下了头。
“别愣着了,送国公夫人回房休息,”章振礼指挥着,又皱眉说章瑛,“要么回你自己那里哭,要么送你母亲回去,蹲在这里像什么话!”
章瑛不由地缩了下脖子,抬起婆娑泪眼:“天塌了的不是大哥你!”
“所以呢?”章振礼面不改色地问她,“你蹲下了,天就砸我头上不砸你了?”
安国公清了清嗓子:“行了,说的都是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天塌了”是能挂在嘴边的?
有章振礼指挥,局面倒是没有再僵持着。
安国公夫人被扶上了撵子,见章瑛还是跟上来了,这才放松了身子。
一行人回到怡园,但兄妹三人都被拦在了屋外。
安国公背着手独自进去,锐利的眼睛盯着被安置在榻子上的老妻。
“我要听实话,”他一字一字道,“阿瑛到底是嫡出还是庶出,你有没有把两个孩子换了?”
安国公夫人嘴唇动了下,却没有一点声音。
她当真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一会儿是闭紧牙关,没有证据的事,凭什么要认?
猜测再多,她不承认,她把所有的质疑都骂回去,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一会儿是事已至此,嘴硬也没有用了,不如破罐子破摔。
反正国公爷没有别的儿子,说出来也不影响振贤的世子之位,反而会让阿瑛不会再被那些长舌婆一口一个庶女扎心。
两种想法翻来覆去,以至于向来风风火火的安国公夫人都不知所措了。
安国公沉声道:“你以为你不说,这事就没有了吗?”
“这不是衙门判案,没证据就定不了你的罪,你开不开口,是与否,答案在人心里。”
“我怎么想的?振贤怎么想的?阿瑛怎么想的?要我一个个告诉你吗?”
安国公夫人猛然撑坐起来:“你都认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天知道她现在多憋闷、多折磨啊!
“你喊什么?”安国公指了指外头方向,“你有能耐再喊大声些,喊给他们兄妹听!你看看你弄出来的都是什么事!”
“我怎么了?”安国公夫人重重捶了下榻子,她的肚子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烫得五脏六腑痛得很,再忍不住了,道,“我愿意弄成这样吗?
我为了阿瑛付出了所有,这些年家里不都好好的吗?
就是陆念、就是陆念!她在背后挑拨离间,才让阿瑛生了不该生的念头,才会把事情……”
“陆念陆念!”安国公打断了她,“陆念让你换孩子了?还是陆念让你揪着个死人不放?
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你那么反对阿瑛祭拜温氏,根本不是你害没害人,而是你压根不肯让阿瑛拜别人做娘!
是我小看了你,我要知道你如此荒唐,我……”
“我荒唐?我愿意荒唐?”安国公夫人反驳着,她体力不济、中气不足,哪怕哭喊起来也只得喑哑、不见响亮,“两个儿子,我夭折了两个儿子!
对着你,别人同情你,劝你莫要挂怀;对我呢?就差指着我来笑话我养不活儿子了!
只骂我也就算了,我命不好,我儿子缘浅,可我娘家怎么办?”
安国公听懂了。
韩家那时早就在风言风语之中了。
人一代比一代少,勉强得个儿子也养不活,从族中过继男孩,结果还是重蹈故辙。
一等国公之家,不怕娶不到姑娘,也能纳得良妾,但救不了香火。
最糟的是韩家的女儿们,亲事本就困难了,再有韩氏女也养不活儿子的“例子”,雪上加霜。
“为了你娘家姐妹侄女们?”安国公气笑了,“你韩家不止没儿子,还为非作歹,不敬圣上,削爵砍头!
要不是我跪在御书房前求情,连你都得陪你娘家人上路!
现在你拿他们当说辞?你是这些年撒谎把你自己也骗里头了?!
还不荒唐?还不荒唐?!”
安国公说着,抬手重重抹了一把脸,哽咽着道:“夫人呐,我知道你要强,从年轻时就是这么个‘说不得’的性子。
可你让我再鸡蛋里挑骨头,我也会说你是一位好母亲。
夭折过两个儿子,你有一腔的母爱,对阿瑛极其关爱,就你们母女这个亲密的关系,我走出去脸上都有光!
我怎么也想不到,不是视如己出,而是本就是你所出!
我根本不在乎你生不生儿子,你怎么就……
你有本事换,你有本事瞒一辈子!”
“我不想瞒吗?”安国公夫人叫道,“说了背后有人挑事,阿瑛这些时日为了个不相干的死人失魂落魄,她伤心,我不伤心吗?”
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