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打从一开始,段熠就打定主意,绝不能让她发现自己身体的状况。
他知道她体内的剧毒会害人,所以把她囚禁起来,不让她接触任何生物,就连草草也要经过重重把控。
他知晓若她怀孕,最后只会带来悲剧,所以他在事.后赐下避子汤,表现得不满意她侍寝,表现得不愿她孕育皇家血脉。他也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活不长了,所以他亲自喂下滑胎药,把那死胎引出她体外,对外,却只字不提背后的原因。
原来,那短暂的温馨不是假的,他那慈爱的眼神也不是虚的,他确实憧憬过,与她一起迎接孩儿的降临。
只是,他知道她所不知道的,才会一直活在为难之中。
沈鹤山见孟云皎怔在原地,担忧的开口:“你怎会有此一问,莫不是,你当真有过身孕?”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再追问也是徒劳,沈鹤山年纪也大了,又视她作最亲的亲人,她又何必再让长辈挂心呢。
孟云皎扯了扯唇:“没,我只是随口问问的。”
今日说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如有细细密密的蚕丝在她脑海里,令她难以思考。
“二叔,我想起客栈还有些事,我得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你。”
沈鹤山自是高兴,嘱咐了几句让她别太操劳后,就摆手让她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孟云皎脚步虚浮,几次撞上了路人。
路人骂骂咧咧地让她看路,她却依然心不在焉,脑子里嗡嗡作响,全都是刚刚那些来不及消化的真相。
原来,所有她算在他身上的生死债,全应该由她背负。
是他不忍,才一直欺瞒,宁可承受她无止境的误解。
段熠一直知道……
而他口中的苦衷,可能都与这事有关。
孟云皎想起他几次支支吾吾开口,许就是想说这事,还有他激动的吐血的那次——
他说‘你父亲死不足惜!你知不知道你父亲……’
原来,他要说的就是这个。
可天意弄人,阴差阳错之间他都没能说出来,也导致他们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
如今又为何要让她知道呢?
她已经成功从那重垣迭锁中逃出来,她也以假死逃离了他的视野,她和他之间的联系早在那时候就斩断了。
她现在有了新生活,他也接受了她的离世,他们已是再无交叉的两条平行线了,又为何在这时候,要告知她一切都是错了呢?
她在无意之中说了那么多恶语,她对他的伤害那么深,她又有何颜面再见他?
她还曾经,狠狠的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让他健全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啊……
原来,错到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时候,真的会胆怯,会害怕重新面对那个她愧意最深的人。
一路上孟云皎还是没理出个所以然来。
回到福云客栈后,柜台那里有两人吵吵囔囔,隔着大门都能听到响声。
“采迎,你怎么能多收客人三文钱呢,客人根本就没有点小吃,你这是算错账!”
尖声细语那个自然就是福安了。
孟云皎开了这家客栈,就以福安和她的名字一同命名,本想让福安做掌柜的,但福安说他比较习惯了干些杂活,是以成了跑堂的小二,包揽客栈大大小小的杂物。
孟云皎无法,只能从外面另召一位掌柜,她一眼相中了这位叫采迎的姑娘,她家底清白,为人老实,实在是看账的不二人选。
况且,客栈多了个年轻有活力的姑娘,也显得热闹些。
采迎的个头小,脑袋却机灵,对银钱更是敏感,在她这里,只有算多的账,没有被赊的账。
所以,她很是自信,叉腰道:“错不了!客人桌上那碟小吃就是三文钱,不管吃没吃都算三文钱!”
福安跟采迎估计是八字不合,时不时都能吵个翻天,两人虽是同龄,但福安因为是太监的缘故,气势微弱,在采迎面前总想弟弟一般,硬气不起来。
但这回他偏偏不愿妥协:“客人说了这不是他点的,是小二弄错了,把小吃放到他桌上的,他一口没吃,不应该算钱!”
“你讲不讲道理,我说要算钱就要算钱!”
“你才不讲道理!你……”
福安据理力争,却又中气不足。
正好看到救星,他就把孟云皎拉了过来:“阿姊你就来评评理吧,是不是采迎不讲道理在先!”
“你别在云姐姐面前抹黑我,明明错的就是你!”
“够了……”一来一往的,孟云皎被俩人吵得头都疼了,抬手止住了他们,“别吵了,只是一点小钱,不算就不算了吧,别伤了和气。”
被老板娘训话,两人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立马噤声。
福安直觉孟云皎今日有些反常,他带着小心翼翼的眼神瞄向孟云皎,问:“阿姊,睨是不是在外遇到什么事了?”
孟云皎这心情欠佳的样子还是挺明显,但她心里的事又不好与他们说。
于是她摆了摆手就转身:“没事,我有些乏了,休息一下,你们看好店。”
通向后院的布帘被掀起又落下,彻底遮盖了孟云皎那失魂落魄的身影。
采迎用手肘撞了撞发愣的福安:“喂,你阿姊怎么了,我来福云干活大半年,从未见过她这个消极的样子。”
孟云皎自从离开皇宫后,每天都神采飞扬的,别说采迎没见过了,就连福安也没见过。
他有些郁闷:“我哪知道,你别烦我,我去后厨帮忙了。”
采迎不屑的朝着福安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
福云客栈还是如往常一般客似云来。
客人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谁也没注意到,那右手残疾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只观他一身气质不似常人,就连穿着都是数一数二的上好锦缎。可那在衣袖里自然垂落的右手,却让那轩昂的身姿大打折扣。
他是独自前来的,一张桌上只有他一人,虽摆满了精致菜肴,却吃得很是缓慢。
他用那不熟练的左手夹起饭菜,没吃上几口,就咳个不停,吸气的声音也格外明显,像是个身带顽疾之人。
这样一来二去,旁边的客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了。
毕竟在这医疗贫瘠的时代,谁也不想无辜被传染,这种酷似肺痨的症状,谁看到了都只想驱逐。
隔壁桌魁梧的江湖客眉头越蹙越紧,他瞄了那男子几眼后,挑了挑眉向他同行的人示意。
那人会意,扯开他的大嗓门嘲讽:“这什么人啊,有病快回家吧,别到处祸害人。”
怎知那男子依旧无动于衷。
他单手扒着饭,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眼神缱绻的抚摸着那用上好布料包裹着的瓷坛。
瓷坛正大光明的摆在餐桌上,面前摆了一杯茶盏,还有一碗白米饭。
白米饭上面叠放很多菜肴,却从未被动过半分,男子却依旧孜孜不倦的给那碗里添菜,直到再也放不下。
那些江湖客这才注意到男子手边的东西,一看之下震惊不已,若他们没猜错,那里面装的是……
几人大吐唾沫:“晦气!晦气!”
“这种不干净的玩意怎能带着到处逛呢,这不是把厄运也带给我们吗?”
“他还带进客栈,要是今晚他宿在这儿,不代表我们要陪他一起,跟这种晦气东西过一晚上?!”
客栈的人越说越激动,尤其是经过那些江湖客的煽风点火,他们更是无法接受自己跟死人就差几尺距离的事。
江湖客开始不满足于大声嘲骂,他走到男子的桌前,毫不客气的道:“快走吧!晦气东西,还不走是等着我们请你出去吗?”
那男子依旧一动不动,仿佛置若罔闻一般。
江湖客终于动怒,这么多人看着他行动,他自然抹不开面子,又看到对方只是一断臂之徒,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独臂侠,还如此硬气,给老子看看你的本事!”
江湖客掌风一刮,瞬间把那桌上的瓷坛扫了下去。
眼看瓷坛就要落地成为碎片,那一直没有反应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姿势,飞扑在了地上,用身子接住了它。
众人这才看见,他虽脸色苍白,却是个俊逸之徒。只是不知为何此人像是有些精神失常,抱着个瓷坛不停喃喃:“皎皎没事……不要怕,我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