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的男人病骨支离,又因为在他们这被人揍了一顿导致容颜憔悴,最是需要住店整顿的时候,没理由他们却不配合。她实在怜悯心起,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我知不合规矩。”段熠颤颤巍巍的掏出一锭金子,“这样,我出十倍的银两,换这段日子的住宿。”
他兀自感慨:“我见院子里有颗梨树,我夫人生前殿……房外也有一颗梨树,若是她能住在这里,每日看着窗外的梨落满地,想必是极高兴的。”
“还望姑娘,成全我的一番心意。”
采迎看向那金子时,眼中的光格外明显。
她身为掌柜,给客栈谋取利润,责无旁贷!
她咽了咽干沫,悄悄把金子挪了过来,却故作矜持:“公子盛意拳拳,福云客栈自是欢迎。”
采迎雷厉风行,当下就把厢房安排好,让段熠入住了。
当然,这事还是先不告诉老板娘和福安了,不然他们又得骂她小财迷了!
*
一夜过去,倒是相安无事。
几人也没在院子中碰上面。
隔天,段熠在大堂用膳,一雅痞男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他一坐下,便唤道:“去,把你们老板娘叫过来。”
他似乎身份斐然,小二一见他,就忙不迭的跑到后院去了。
然而引起段熠注意的,是男子腰间挂着的一饰品。
是一支明黄色的玉箫,通体晶莹,流光溢彩。
段熠条件反射的上前去,欲抢夺他腰间之物。
那男子也不是庸碌之辈,防备意识极强,当即抬手阻拦,跟段熠打上了几个回合。
最终,还是段熠的武力更高一筹,从间隙中把玉箫抢到了手中。
他迫不及待的反复打量,眉头越蹙越紧:“这玉箫,是从何得来?”
拓跋驰恼羞成怒:“公子这是何意,此乃我至交所赠,出处自是不必质疑!”
段熠拧眉,话里有话:“可这是明黄,在下对此物有疑虑,亦是无可厚非。”
拓跋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明黄又怎样?听你口音你是中原人吧?可这里是班赛,我们没有这么迂腐的规矩,没有平民百姓不能用黄的道理。”
“在这里,即使随便找家玉器铺子,也能打造一支一模一样的你信不信?”
段熠看到那只箫的底处光滑一片,根本没有被刻过字的痕迹,他瞬间有些失落。
确实,这里不是大缙,这样的玉箫遍地都是,是他恍惚了。
皎皎已经死了,他赠予她的玉箫也焚在了那火海之中,又怎么可能流落民间。
段熠思索着,那位小二就来回话了。
“拓跋公子,老板娘不在客栈,许是出门了。”
“不在?”
拓跋驰的失落不比段熠来的少,他哀叹一声,连方才的事都没心思与段熠计较了。
段熠捕捉到一个字眼:“你姓拓跋?你是班赛王族?”
拓跋驰也对此人的灵敏刮目相看,他不由挑眉道:“知道了吧,刚刚还如此无礼?就你这抢掠之举,我就能让你背上牢狱之灾了。”
段熠把那支没有刻着字的玉箫还到他的手中。
他单手施了个礼,与刚刚莽撞的样子判若两人:“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拓跋驰见他右手自然垂落,又面容苍白,实在难以怪罪:“罢了,确实是我技不如人,你独臂都能有此作为,定不是一般人。”
拓跋驰即为班赛可汗,自然懂得审时度势,这类枭雄,得罪不如纳入麾下。
“惜英雄重英雄,若以你的能力,想在这里某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我能帮你引荐。”
段熠轻笑:“端某体弱,难当大任。”
拓跋驰也不勉强,“也罢,今日我来得不巧,老板娘不在,我就先走了。”
他自坐下到离开,一碟小菜也未吃上,明显不是冲着食物,而是冲着美人来得。
“老板娘?”
段熠已经是第二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了。
这客栈老板娘究竟是何尤物,能得到拓跋王族青睐,段熠也难免有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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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迎说段熠想见她这位客栈老板娘的时候,孟云皎也是措手不及。
段熠声称是因为近日待在班赛,对福云客栈这位风云人物常有耳闻,又正好同住一屋檐下,故心生好奇。
但孟云皎却知道,他对布帘后匆匆一瞥的那个身影耿耿于怀。
段熠执拗的性子从来不会变,他存疑的事,定要刨根究底,直到把真相剖开。
假意称病,入住客栈后院,就是他的第一步。
孟云皎知道采迎自作主张让他入住进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她只好减少外出,尽量避免碰面的机会。
她相信,段熠没这个耐心一辈子待在这客栈了,他千里迢迢跑到这班赛来,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采迎传达段熠想要见她的意愿时,孟云皎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管如何,他俩之间再无交际,便是最好。
对于老板娘拒绝与他见面的事,段熠也并不在意。他依旧悠然自得的住在院子里,仿佛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
他用夫人喜爱梨树作托词,孟云皎原本并没有真的当回事,直到她目睹他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待在院子里,她不由得有些触动。
段熠很享受院子里的美景,每到辰时,太阳最和煦的时候,他就搬出一张躺椅,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在梨树下小憩。
他像是真当自己有人陪伴一般,一坐就是一整天,三不五时的还对着那罈子自言自语。
有次采迎经过听到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对孟云皎他们转述。
“他啊,好像真把那罈子里的人当成夫人一样,和声细语的,在说什么……”
采迎捏了嗓音,学他发声:“皎皎,这里的景色你可喜欢?我知你喜爱阅览山川,可我近来身体实在不争气,许要修养几日才可出发。皎皎莫急,也莫怪我好吗?”
采迎不知他口中所述是何人,便能坦然旁观。但孟云皎和福安,都不免一阵唏嘘,面色变得极为复杂。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暴戾恣睢的人变得心慈手软,对旁人残害他的事轻易揭过,他把一身的戾气都洗去,只留下一身疾病让自己忍受。
因为孟云皎的一句喜欢自由,他放弃了至高无上的宝座,放弃了安稳的生活,拖着病体也要带她云游四海。
可这半年来,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得到过回应,每一个走过的地方,只留下他一个人的足印。
没有第二个人。
他的身上,透着真真切切的孤独。
他还在害怕罈子里的‘她’,会因为这种事与他置气。采迎说他对他的夫人情真意切,而他的夫人,又不知是何德何能。
孟云皎也觉得。
自己根本不值得他如此。
他愈是这般,孟云皎就愈是愧疚,再没颜面去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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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呢,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打段熠住进来后,他最怕的就是被段熠发现他的存在。
原本一全年最佳跑堂竟活生生变成了一个躲懒好几日都不肯离开房间半步的人。
但常在一屋跑,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某天他趁着段熠不在院子‘守’着时,想着走出房门透一透气。
没料到,竟被突然返回的段熠撞个正着。
“福安?”
福安哭丧着脸,暗叹这陛下的眼神怎么一如既往的好。他一个宫里遍地都是的太监,到底是有什么特征,能让他一眼认出。
但因为对上位者的惧意,福安不敢转头就跑,只能垂着头应声:“陛陛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