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试探道：“这个月怎么都不给家里打电话？国庆的时候婧雅带着妹妹去你那，玩得怎么样啊？你也没跟家里说一声。”
李牧平静道：“玩得挺开心的，小淑跟你们说了吧，她不是还给你们带了特产？”
李母对他的敷衍十分不满：“嗐，她说的算什么啊？她就知道玩！我是想问你，你和婧雅处得怎么样？”
李牧也懒得和她打太极，直白道：“婧雅回去后没跟你们说吗？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我对她没有感情，并不想和她发展。”
李母的炸药桶瞬间被点燃：“你怎么回事啊？我让你和她相处着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感情呢？婧雅一个女孩子，那么喜欢你，你连个机会都不给人家，李牧我从前没教过你这么待人吧？你的教养呢？”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但这次时盐就躺在下铺，他有了辩驳的力气：“妈，如果你指的教养是面对明明不喜欢的女生，却还要装模做样地欺骗她，给她希望，浪费她的感情，那我的确没有，我没有这种教养。”
李母愤怒道：“你怎么讲话啊你？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讲话？我是你妈！你走了弯路，我就有资格把你掰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多大了？二十好几的人了没成家没立业，过生活就靠混！每个月就拿那三千块钱打发我们！我好不容易给你找上了王家，你就这么三言两语给我拒绝了，你对得起我和你爸吗？你对得起你的前途吗？”
李牧这次却是寸步不让，铁了心要争到底：“我多少岁成家多少岁立业，那是我自己的事。我走哪条路也是我自己选择自己走。我的人生和前途在我自己手里，谁都别想插手，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李母在电话那头尖叫：“你少给我来这套！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你是我生的、我养的，如今长大成人了却要当白眼狼！你把这么多年我在你这个儿子身上付出的心血都给我吐出来再来跟我谈独立！”
李牧眼眶涌起一股热意，他左手僵直地举着电话，右手从床沿滑落下去。坐在下铺的时盐看到床边突然垂下来的一只手，愣了愣。
下午搬家时，修长有力的手臂，此时挂在床沿却显得那么无力，五根手指都疲乏地耷拉在一起，像一朵快要枯萎的玉兰花。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上去。
李牧似乎就等着他把手送过来，在时盐握上他的那一瞬，他紧紧收拢五指，包裹住时盐的手，拼尽全力地从他这里汲取力量。
时盐就这么靠着床栏，右手以别扭的姿势伸在半空中，和他相握，安静地陪着他。
“妈，我改变不了你的观念。”李牧再次平静下来：“但我已经不是你可以随意控制的小孩，你没法安排我的人生。”
李母被他的固执刺痛，她大发脾气：“我凭什么不能安排你的人生？我没有害你，我是在为你好啊！你以前很听话的，为什么出去几年你就变得这么不听话？”
李牧握着时盐的手热烫，面色却冰封千里：“妈，我以前听话，不是因为我愿意听话，而是因为我不得不听话。我听话的时候，你们很开心，可我没有一刻是开心的。”
李母愣在那头，良久，她哭嚎一声：“造孽啊！”
李牧咬紧嘴唇没有说话，那头电话被李父抢过，他直截了当地说：“李牧，你离了家翅膀就硬了，我们奈何不了你。但你别忘了，你妹妹还在家里，她可没你这么有本事。”
李牧气得笑出声来：“什么意思？你又要拿李淑来威胁我？”
李牧的冷酷根本比不上父亲的十分之一，李父在那头说道：“不知道你给王家那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回来后坚决拒绝了我和你妈。好，这门好亲事你不要，我和你妈的安排你不听，那我们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你那点钱也别打过来了，我们受不起，也瞧不上。你要的独立，我们给你。”
李牧面无表情地听着，李父说：“但你也别再管我们家的事，我也好、你妈也好、李淑也好，跟你都没有关系了。我们给李淑找哪个婆家，李淑什么时候嫁人，你休想再插手。”
李牧仿佛又回到了李淑高考后，他被迫担负着兄妹两个人的人生，被迫面临选择的那个夜晚。那个晚上，李父在电话里对他说：“要么你给我回来，要么李淑别想上大学。”
现在，李父说：“要么你回来结婚，要么就把李淑嫁出去。”
那个晚上，李牧坐在地上拽着自己的头发痛苦难言，他哽咽良久，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回去，这就是我的选择。”
现在，李牧紧握时盐的手，窒息感席卷重来，他死死皱着眉头，他想，如果他在这里被打败，他还是那个一路背负着痛苦，艰辛地走到现在的李牧吗？他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可哽在嗓子眼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李牧努力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发抖，小淑怎么办？小淑该怎么办？保护妹妹已经变成他的本能，可追求自由也是他的本能，他该怎么办才好？
李牧无声喘了口气，直接挂断了电话。
时盐感觉一直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骤然松开。沉默中，上铺传来被极度压抑着却还是泄露出的几声抽泣。
时盐立刻翻下床，撑着床架爬到了李牧身边。李牧蜷缩着身体，手臂紧紧压着眼眶，下唇被咬出血印。他听到动静抬起头，在泪眼朦胧中见到时盐，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头埋进他的颈窝，低哑的抽吸声中，时盐的肩头染上大片湿意。
时盐眼眶发酸，他搂住李牧，用力地按着他的头发，努力展开双肩让李牧倚靠，任他发泄悲苦沉郁的情绪。
李牧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人。可是此刻，李牧的泪水沾湿了他的皮肤，他的脖子冰凉一片。他听着耳边李牧的哭声，盯着眼前的黑暗，一遍一遍地默问自己：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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