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文科理科,数学都是老大难的科目。高考的倒计时一旦突破两位数,日子就像按了快进键,水似地流去了。眼见还有一个月就二模了,都想给孩子们提提分,振振士气,数学组的老师讲题讲得嘴都木了,嘴角都上火起了燎泡。
储老师灰头土脸地从周考卷里抬起头,看到大家都改得一片死气沉沉。他忍不住和别的老师抱怨了两句,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立刻说开了。
上周才考过的题型,这周零分的依旧一抓一大把,好歹也要写个第一小问啊。储老师说到兴头上,目光一转,突然看到角落里一反常态的展禹宁。相比往日的忧心忡忡,他此刻显得格外轻松平静,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储老师忍不住开口问:
“难得啊,展老师看起来心情不错?”
展禹宁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找能反光的东西:“有吗?”
“我可看到你在偷笑了,你们班这次考得可还好?”
展禹宁犹豫道:“没改完,应该还可以吧。”
展老师资历浅,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基本都结婚生子了,所以都把他当后辈,平时也爱拿他打趣。储老师这话一出,就有女老师帮他回怼道:
“哎呦喂,人家展老师还不能开心啦?小展上次班级平均分重点班第一呢。”
“对啊,上学期还闹着要换班主任呢,这回扬眉吐气了。”组长都罕见地搭了腔:“学生努力肯干,就是老师看着也觉得日子有盼头啊,指不定就高考出985呢?哈哈,看小展最近都有精神多了。”
展禹宁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又苦于自己的位置没镜子,就有点局促地干笑两声说:
“哈哈...没这么夸张。”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具体是不是,展禹宁当然心里清楚。
自从谢云暄答应退回关系,就真的安分守己,乖乖和他保持距离。两个人除了同住一个屋檐下,再没什么逾距的行为。原本三天一小做,五天一大做,展禹宁工作时长摆在那儿,又是做下面的那个,架不住年轻人消耗。休息够了比什么都顶用,现在自然气色见好。
更重要的是展禹宁心里的负罪感轻了很多。
无论之前有过什么,这种形式上相安无事的师生关系都挽救了他岌岌可危的尊严。至少展禹宁站上讲台,想到的不会是自己昨晚被学生压在身下肏干的喘息声。
办公室老师也说了,“他最近精神很好”,这样一般的关系似乎更适合他。
改完卷子,下堂课刚好就是数学课。展禹宁夹着书先去了班里。七班就在办公室旁边,所以一有动静出警都很快。展禹宁刚出办公室,就看到谢云暄在正站在后门和陈林冀说话。陈林冀先看到他,学生看到老师都会有点收敛,于是谢云暄也就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展禹宁确信他们有一秒钟的对视。
谢云暄表情未动,只是他的手随后就越过窗台往桌上摸,突然就拎着水杯去打水了,刚刚好在展禹宁走过去之前错开。
又是这样。展禹宁心底轻轻嗡了一声,不太舒服。
那天之后虽然谢云暄答应他,要退回到最初的关系,也不会再轻易当他的面提退学的事情,但态度却有所转变。无论是在家还是学校,都这般疏离,有时候甚至是刻意回避。
但学校尚且能躲,家里空间小,总免不了有撞在一起的时候,肢体接触都是很正常的。今早洗漱时两个人就在厕所门口撞了车,原本擦肩而过的事,可谢云暄就像是有意要不碰到他般特地往后退了一步,紧紧靠在门边。他个子高,手跟没处放似地摸着上门框,目光放平,看都不看展禹宁一眼。
原本两个人坦诚相待,该做的都做过了,这样故意拉开距离反而有些尴尬。明明抱着他主动说要和好,这样却好像又在闹别扭似的。展禹宁犹豫间对着他开口提过,当时谢云暄没吭声,突然一下子靠近他说:“那老师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你说要保持距离,我这样你也不满意,那老师是愿意让我离你近一点吗?”
展禹宁真怀疑他是装的,毕竟除了在和自己吵架时会偶尔失控,谢云暄大多情况下都是游刃有余的。可偏偏谢云暄在见到他错愕的表情时,又很快松开他,沉默片刻,略显失落地去做自己事情了。他太高明,在刻意讨好卖弄与下意识地紧张之间把尺度拿捏得刚刚好,看起来就是真的被他的话刺激到而不敢轻举妄动。
展禹宁仿佛看到一只大型犬刻意收起尖牙,生怕被扫地出门,于是缩成一团,低伏在他的脚边。他想伸手摸摸它,又怕自己的举动带给他多余的暗示。展禹宁也不是在期待要发生点什么,只是不想看到谢云暄像这样处处看自己的眼色行事,他过去已经看够别人的眼色了。展禹宁妄想他们之间能以平等自然的态度相处,像普通的师生一样。
他希望谢云暄慢慢走上正轨,能够拥有正常轻松的人生,不会再在真情实感流露时说出“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这样低落的话,不会因为一无所有就不顾眼前地抱住他。然后等某一天体面和他告别,说他不再需要自己了。
他把自己对谢云暄的欲望压缩又压缩,剩下能有的,只有这些。
窗户擦得锃亮反光,前不久才大扫除过,展禹宁从玻璃反射中看到了自己的表情,确实没之前看着那么生硬了。倒影里他忽然看到远处谢云暄拿着水杯往教室走来,展禹宁没由来地想起主任那句“日子有盼头”,微不可察地神情一僵。
班里的同学不明所以,只看到班主任站在外面拧着眉头。上课铃还没响,却没一个人敢说话,都纷纷回位置上坐好。
然后展禹宁低下头,自嘲地弯了弯唇。
有时候自己也会欺骗自己,用一种可笑的牺牲精神麻痹自己感动自己,那是他没改掉的通病。他的好心情难道是因为和谢云暄拉开了距离吗?不是,他是为谢云暄即使这样也要短暂停留在自己身边暗自窃喜。
他太自私,其实那才是他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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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鹏飞最近很焦躁。
本来那些小道消息传出去还有点可信度,可打从那一盆水泼下去后一切都逆转了。大部分人本就是保持着开玩笑的中立态度,这个极端反例一站出来,加上老师们的引导,谢云暄反而变成了被同情的一方。这就算了,有好事老师还在家长群发了一张谢云暄的照片,图片里谢云暄穿着湿衣服,头发都黏在了脸上,垂着眼睛显得特别可怜。
都在高考前,谁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在一个充满冲突的环境里,家长们也就歇了火,还要马后炮地说一句这不过是无稽之谈。
事情好像就这么轻易地被解决掉了。蒯鹏飞不可置信,一个人实打实地做过三年牢,怎么可能没留下什么证据?但两个知情人——谢昀曦他不可能能联系到,吴正硕也一直失联,不回他消息。而老师看着也不像被短信影响,所有人的生活都照旧,只有他得到许诺空欢喜一场,结果被利用完就甩了。
要不是他,他们能知道那份监控吗?吴正硕不是说要报复谢云暄吗?他锤自己的时候留手了吗?一轮到谢云暄就怂了?说好要看他们兄弟俩狗咬狗,结果谢云暄之前进救护车,现在被泼水,突然在学校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倒霉蛋。
蒯鹏飞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哪怕是还在学校里也管收不收敛了,跑到教室厕所里锁上门,直直拨通了吴正硕的电话。
这次电话被骂骂咧咧地接起,蒯鹏飞还没张口,就被劈头盖脸一顿质问:“你说那老师是谢云暄姘头是吧?”
蒯鹏飞愣了一下,下意识不想承认,糊弄道:“...那又怎么了?”
“他妈的,姓谢的都一个货色。”听筒里吴正硕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并不多解释,突然就挂了电话。
手机嘟地一声没了声音。蒯鹏飞不安地捏着手机,隐约之中他有种感觉,好像所有的局面正朝着他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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