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风,”游动着的露琪亚骤然停下,姣好的面容扭曲一瞬,接着转为浓浓愁绪,“那种感觉又来了。”
谷风从队伍最后闪身到最前,快游两下冲破水面,最后停在露琪亚面前,他伸手扶住她的双臂,问道:“很不妙吗?”
“很不妙。”
“看来人类快找来了。”少年清灵的声音沉重道。露琪亚对危险的探知从来很准,这也是她最初因难受远离小岛而幸免于难的原因。谷风当机立断,“不要一块找人了,你先带着大家往更远的地方去,我去找引桢爷爷。”
谷风刚松开露琪亚的手,就被对方紧紧抓住,少年望去,少女眼中是鲜明的担忧。
“怎么,平时最想看我出糗的不是你?”
“你再乱讲!”露琪亚闻言扬手,作势便要打下去。这哪里能跟平时一样。
谷风拍了拍抓着自己腕部的手,语调沉静:“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已经找回力量了,昨天你不也看到了吗?我的速度和力量,放在所有海妖里都算得数一数二的,更不必说对方是人类。”
“我跟他们最,最强大的那个人类都交过手了,他的速度远不及我。如果遇到危险,就算正面交锋不行,带着引桢爷爷一块逃走,必定是没问题的。”
露琪亚没再出声,只是捏着谷风腕处的手松了松。谷风做事一向干脆,他见露琪亚眼中尤有隐忧,寻着对方松动的那刻便抽出手来,只是眨眼功夫,摆动带起的浪花便带着人晃动,露琪亚抬眼望去,少年已在数米之外,朝着他们挥手。又是几息,少年绝美的脸庞再看不清,唯有一道海妖身影在海面忽进忽出,迅速而优雅。他翻腾着洁白的浪花,一往无前,仿佛有使不完的力量和耗不完的勇气,闪着深蓝光泽的长发和色泽极美的纤长鱼尾熠熠发光,起落间,海天都为他让路。
多好啊,他活得像个希望。
少女注视着他的背影,紧锁的眉头没有熨开半分,少年走后,她不安的心跳捣动如鼓,久久难平。但第一次担起关乎族人性命的责任,露琪亚纵然再担忧谷风,也必须向前走了。向前走,像少年一样。
谷风在昨日暂歇过的各处找过,都没有见到引桢的身影。偌大海面四下无边,俊美妖异的海妖轻摇鱼尾,立于茫茫海中。蓝紫瞳眸缓慢开合,看起来似在感应,又似在回溯。谷风脑中闪过几个族人谈起过的,路途中见到的小小岛,面容有所缓和,他鱼尾一动,寻着记忆中的方向迅速前去。
土木击打的声音有规律地传来,小小岛只显出一个黑点时,谷风便远远听见声音。他探出海面动动耳鳍和耳朵,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眨眼便出现在岛前不远处。
小小岛内径两公里见多,也许曾有人迹或鸟迹留下树种,后又无人登岛,这座岛的丛林特别繁茂。击打声已经很近了,鱼尾化作覆着薄纱的双腿,少年站上小岛探头去看,只是满眼郁郁葱葱,并不见人影。二元人形的速度依旧很快,少年在丛中几个闪身,很快来到引桢背后。
“哈!”
少年的手很快被对方覆住。引桢向后瞥了一眼,神色淡然放松,半点没有被吓到的意思。年长的海妖放下另一只手上自制的石锤,转身,沉默一瞬,道:“你要去啦。”
话说得无奈,又很肯定,两人之间,仿佛一个不需问,一个不需说,他们知道说得是哪件事,也知道对方会怎么做。就像谷风知道引桢在这里一样。
少年被松开的手抚过两人身前的床,木床的制作已近尾声,木板被磨得很工整,组装也板正,跟人类市面上的相差无几,想必躺上去是很舒服的。倚靠的床头木被刻上图案,中间有一条小小的胖嘟嘟的鱼,左半边有或大或小的星星和一个月亮,另一边有画像卡通的太阳,还有一眼便能看出代表着谁的、一元形态的海妖们——父皇,母后,姐姐,露琪亚,引桢...而不远处,小船也用新磨的木板重塑,船的外围,这些图案本快被磨平,现在却是非常清晰。
“引桢爷爷。”谷风上前,紧紧抱住引桢。头顶预期般落下一只宽大的掌,轻轻在上面拍动着。
引桢张了张嘴,缓一下,才又出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涩:“小风,如果你的病还没好,可怎么办呐。我知道你放不下姐姐和其他族人,爷爷又怎么放得下,岛心也还在那些人类手里...但是人类歹毒阴险,你还只是个孩子,就连力量也是刚寻回,更不必说还有个伴随多年,寻回力量后不知情况怎么样的病。要是连你也落到人类手里,可叫我怎么办呐。爷爷一手带大你父皇,又带大你姐姐和你,送走了你父皇母后,又眼睁睁看着小芙被人类抓住。我,你,你要再出事,爷爷——”
“不会有事的爷爷。”谷风埋头对方臂膀,喉间控制着哽咽一二,再抬头时,少年眼神已然坚定,他绷着神情,努力让自己显得可靠。
的确,在许多人的宠爱下,从未有真正需要他担起责任的时候,他可以出谋划策,却不必冲锋陷阵。但有些使命仿佛与生俱来,当力量在体内涌起时,谷风自然便知道,有些事情他需要去做,也只有他能做,即便有未知和风险。少年拿过头顶的大掌,用力握了握,道:“爷爷以后掰手腕不必再让着我了。度过难关后,咱爷孙俩再比试比试,小风一定能在一刻钟内赢下爷爷。”
引桢细细看着谷风,好一会儿,才勾起一个勉强的笑慢慢点头。
“爷爷,”谷风将纯白中夹着橙红条纹的声螺放到引桢手里,细细交代:“露琪亚已经带着昨天解救出来的族人先行转移了。他们其中幼小居多,青壮年次之但都伤得特别严重,还有几个同样遭了不少罪的长辈。如果再被抓住被折腾,他们很难保下性命,需要尽早远离到安全的地方治疗和休养。”
“露琪亚执意让我一块,本来拗不过她,想着将大家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折回,但爷爷...”谷风眨了眨眼,只是道:“爷爷是了解我的。”
引桢的视线僵直地从谷风脸上移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又重重点了点头。
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这孩子就会立刻去做。
谷风慢慢松开温暖的大掌,“露琪亚他们往西北方向去了,声螺能联系她三次,爷爷,您先同他们一块离开,我们,我们很快就来。”
话音落完,又消散。少年等了一会儿,他不敢再看引桢的脸,又站半刻仍无回应,谷风倏地上前,再次紧紧抱住对方,不过这次很快放开,而后少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海水刺得人眼睛生疼,但少年已不会再为此落泪。还有东西悄然转变,以往在海里嬉戏时,翻出的浪花必然越高越好,声音越大越刺激,一如那看似无忧无虑的,喧哗着绽放的过去,如今少年泅于海中,只无声无息,盯准的,也只是目的。
‘嘀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