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田野上方遍布的雾霭沉沉未散。
庄园外的小道上,马车辚辚的声响渐传渐近;庄园内,朝露自檐角垂落,如颤动的蝶翅般,滴在了檐下花圃,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上。
坐在窗边的苏莉轻咳一声,在书页间,抬起了她那双被忧愁笼罩的双眸。
苏莉有一双罕见的紫罗兰瞳色。
她的身材娇小,整个人将被埋没似的,陷在了柔软的真皮沙发当中。抛却脸上常带着的那副愁容,苏莉的五官精致,脸颊瘦削而又小巧,无疑是个标志的美人。
美则美矣,却总带着三分的垂暮气息。
苏莉的身体不好,晨起之后,也无甚梳妆打扮的心思。那一头柔顺茂密的黑发,便如海藻般密密地铺在她苍白的颊边。
她安静地注视着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穿戴围裙的女仆轻手轻脚地端来一杯热茶,在她耳边细语道:“太太。”
苏莉回过神,眼眶中,紫罗兰般绽放的眼珠动了一动,朝女仆低声道了句谢。
她是这座庄园名义上的女主人。
枫涞是一个集王权与神权为一体的国度,国王按照功勋分封国土,授予贵族爵位。拥有高等爵位的贵族有能力进入神学学院进行学习、研究,获得神明的指点过后,便能在教会中身担要职,布道解惑。
这座庄园的主人,是与当今国王血缘浓厚,沾亲带故的枫涞大公爵,名唤单字,岚。
岚公爵便是苏莉名义上的丈夫。
寻常,他需要在首都城邦中处理宗教要事,只有在空暇时刻,才会来这座坐落于首都郊区的偌大庄园。
庄园里长满了鲜艳娇嫩的玫瑰与紫罗兰,为了安全,公爵还命人在庄外的小道边上布满了荆棘。
马车穿过浓重的雾霭与荆棘,掠过芳香扑鼻的鲜花,徐徐停在了庄园建筑的门口。
岚公爵身着深色的厚呢风衣,下巴处点缀着雪白的丝质巾绢。他肤如白雪,样貌却意外地年轻,有着一头同国王如出一辙的浅金色长发。
站在门口迎接的管家,自看见马车驶来的那一刻,便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接过岚公爵手中的手杖,低声道:“公爵,夫人才刚起床,正在书房等您。”
岚公爵抬起他那一双湛蓝的瞳孔:“前阵子说夫人感染了风寒,现在可好些了?”
管家温声答道:“医生来庄园里瞧过几次,喝了不少药,倒是不怎么咳嗽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迈进了庄园恢宏壮观的大厅。
从大理石制的宴客大厅通向二楼,穿过悠长的走廊,几人便到了苏莉所在的书房门口。
管家躬身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只见宽大的落地窗下,坐着一个身材孱弱的女人侧影。
苏莉穿着繁厚的丝绒长裙,瘦削惨白的颊边围绕了一圈柔软的貂毛披肩。听到声响,她轻轻地转动那双紫色的眼睛,细声细气地同男人打着招呼:“公爵。”
岚公爵脱下礼帽,示意身后的仆人退开,孤身走了进来。
苏莉看着男人的身影越走越近,抬起一只手抵在唇边,低声咳嗽了两声。
岚公爵关怀地问她:“身子好些了吗?”
苏莉放下手臂,十分温和而虚弱地朝岚公爵露出一个笑容:“多谢公爵关心,在里昂医生的照顾下,已经痊愈了不少。”
岚公爵说:“如此便好。”
他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言辞恳切地:“现今时局动荡,你独自一人居住在这里,还是以疗养身子为重。医生若是下了什么医嘱,也只管吩咐下人去做。”
他话说得宽慰,苏莉闻言,却面露愁容,如同笼罩在暮色沉雾中的丁香,令人见之便心生怜惜。
苏莉又道了一遍谢。尔后,在岚公爵的意料之中,她便又用那种带着哀婉情绪的眼睛,满怀希望地看向自己:“……不知此次回城,公爵可收到了哥哥的消息没有?”
名义上,苏莉贵为岚公爵明媒正娶的妻子。然庄园的仆人心知肚明,苏莉与岚公爵之间并无深厚的夫妻情谊。
苏莉是五年前来到这座庄园的。彼时与她同行的,还有她的哥哥,一位名为诺德的高大青年。
苏莉形貌娇弱,身子骨也不大好。据诺德所称,这是苏莉打娘胎里带下的毛病,只要气候一有什么变化,便会如得了痨病那般咳个不停。她腿脚不方便,也很少下地行走。大多数情况下,苏莉便如同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一般,陷在柔软的沙发中央,埋头读她喜欢的书籍。
与苏莉截然不同的是,诺德·布莱恩生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一口气能挑动两麻袋的化肥而不在话下。
刚步入庄园时,诺德仗着身体强壮,经常帮着庄园里的园丁、马夫做活。他是庄园的贵客,也是落寞的贵族,为人却没什么架子,很能同庄园里的仆人们打成一片。
布莱恩一家自七年前的宫廷事变后,便被撤销了贵族的爵位。老布莱恩子爵与其夫人都已去世,只剩下这一对可怜的兄妹相依为命。
原本,按照当今律法,被剔除爵位的旧贵族是不能留在首都城邦内的。是岚公爵出面,向当今国王讨了个人情,将诺德兄妹二人安置在这座郊区庄园之中。
两年前,诺德在远离皇都的郡县置办了一处住宅,说是感念岚公爵这几年的照料,如今往事尘埃落定,不便再叨扰下去,等土地的交接手续办理完毕,便会带着苏莉告别,前往那处郡县定居。
岚公爵自然好一通挽留。苏莉久病沉疴,只有留在皇都,才能接受最顶尖的治疗。
然而诺德去意已决,岚公爵无法,便应允了兄妹二人的请求。诺德那几日忙着置办新宅的物件,频繁往返城邦与郊区之间的小道。
直至某天傍晚,苏莉在书房等到太阳落山,也没等到兄长诺德的归来。
至此,诺德便于皇都中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