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旁白,还是人物的台词,穿透连绵的雨声传入耳中,使原本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玻璃似的记忆,仿佛被一只手擦过,骤然清晰起来。
万径端着装好的水,确信自己从前看过这个片子,或许是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下戏院,或许是在音像铺橱窗中对着人行道的电视屏幕。
他问韩江雪:“中午吃什么?”
沙发上的人沉默一瞬,然后反问:“饿了?”接着他拿起遥控器,摁下了暂停键。
画面定格在一个时钟上,时针和分针在圆盘上呈四十五度的夹脚,一个指向数字12,一个指向数字3。
万径“嗯”了一声,点点头,看韩江雪越过自己走进厨房。
敞开的冰箱门往外冒冷气,里面的灯点亮了厨房一角。
两人都不是做饭的人,万径是不会,韩江雪是没时间,所以冰箱里的食材不多,除了一些菜心、鸡蛋,以及冷冻的猪肉和海鱼以外,还有几天前从李伯寿宴打包回来的烧味。韩江雪思索片刻,先是淘了两舀米,洗完放进电饭煲里,接着把烧鹅和烧肉换了个小碟装起来,也放进电饭煲,最后盖上盖子,摁下煮饭键。
做完这些,他把菜心放进洗菜的盆里,打开水龙头。
洗碗池的水声和外头的雨声混在一起,韩江雪问万径:“想吃炒的还是白灼的?”
雨声太大,加上一瞬间的走神,万径没听不清,于是又靠近了些,问:“什么?”
“青菜想吃炒的还是白灼的?”韩江雪又问了一遍。
他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但因为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于是很认真地想了会儿,回答说:“炒的。”
“好,帮我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豉油。”
万径闻言,绕到韩江雪身后,伸手越过那人肩膀,打开了上面的橱柜。
里面飘出来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上臭,只是难以言喻,感觉像是各种干货和调味料混杂在一起陈酿过后的气味。
柜里用隔板分了上下两层,下边是不常用的碗碟,上边则是还未开封的调料。豉油很容易就能看见,只是摆放的位置略高,万径想了会儿,另一只手搭着韩江雪的肩膀,踮起脚往上一够,抓住了瓶身。
“给。”他把未开封的酱油瓶直接放到了韩江雪手边。
胸膛贴着后背,一低头就是韩江雪的后颈,现在他们的姿势像是在拥抱,甚至只要万径收紧双臂,就能坐实拥抱的事实。
尽管心里的感情已有逐渐明朗的态势,但放到现实,万径依旧很难做出实质的改变。他下意识地按照最保守、也是最熟悉的方式和韩江雪相处。归根结底,是因为关于韩江雪的事他知道的太少,所以该如何接近这个人,万径没有任何头绪。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和韩江雪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分明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连同床共枕都体验过,可万径对于韩江雪和新义安的事依旧知之甚少。或者说,他只能算认识韩江雪,却不能算认识新义安二哥。
那位在道上大名鼎鼎的二哥对他而言,仍是个虚无缥缈的符号。
而他知道,韩江雪不会让他同这些帮派恩怨和事务扯上关系,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从别人那里探听有关二哥的一切,比如阿鬼,比如Mary。他们认识更真实的韩江雪,认识那人的恶劣和美好。
万径毫不怀疑,如果让韩江雪选,那人绝对不会选择和他一起同生共死。这件事偶尔让他觉得很不爽。
“阿爸。”他脱口喊道。
韩江雪备菜的动作稍显停顿,他几乎没怎么听过万径用这个称呼叫自己,因此对此相当生疏。
说实话,他没有当别人老豆的癖好,他意识到父亲的身份要承担许多沉重的责任,甚至于人生都要被迫同另一个生命绑定,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他退避三舍。
但他确实有个毛病,遇见自己可以帮的忙都会帮,甚至忍不住要去帮。他不清楚这是不是一种代偿心理。尽管他从没在杀人的时候产生负罪感,但或许,潜移默化中他依旧认同了这个行为是不好的。
所以,他其实很庆幸万径没有真的傻乎乎地把他当父亲,因为他肯定做不成一个好父亲。
在一层空有虚名的混乱关系上,韩江雪毫无顾虑地对万径好,不用承担某些责任,还能获得虚伪的满足感——他知道自己自私。
“做乜?”他将注意力集中到砧板上,头也不抬地问。
一阵温热的风骤然吹过他的后颈,韩江雪毫无防备,瞬间浑身紧绷,瞳孔都收缩一瞬。
他正准备回头问万径这是在搞什么,对方却先开口了,只听他解释说:“阿爸,你掉了一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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