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迷蒙眼神的安泽斯对面,格外狼狈的奥尼尔苍白着脸,面无表情,浓紫如黑泥流动的眼睛翻滚难言的情绪。
听说远古时期,虫族会通过互食同类以增强力量,甚至出生之际就会吞噬兄弟来补全、强化基因链。
悠久的时间遮掩了荒蛮,高度的文明弱化了那层残忍血腥。
但在某些关键时刻,原始冲动总会占据上风;但在等级越高的虫族,原始本能反而越彰显。
而谁都知道,奥尼尔·安德森这位A级雄虫,对暴力、杀戮、嗜血的渴望,与生俱来,同时刻在他的信息素和精神力中。
平均十几年才出一只A级雄虫,而他与安泽斯偏偏先后出生,且生理学上的雄父同为一人。
“我亲爱的弟弟啊——”奥尼尔抱住安泽斯,痛苦难忍地喟叹,克制本能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情,何况奥尼尔最不擅长忍耐,他天生暴躁易怒,平日从来是被百依百顺的主儿。
既生瑜何生亮。
太阳出来时,谁会看到月亮。虫族世界为这一对双子星狂欢庆贺时,偶尔也会闪过这般揣测。
毕竟生在前面的奥尼尔总被安泽斯压上一头。他本该独自享有的特权、地位、资源,统统要分一半甚至更多到安泽斯的身上。
又有谁会认为,唯我独尊、自私自利的雄虫会宽容大度、大爱无疆,至少奥尼尔不像。
率先觉醒、更加强大的奥尼尔,五指抚摸安泽斯的脸,想要牢牢记住他现今的青涩稚嫩。
没有谁比奥尼尔更清楚,他这先觉醒的半年能压上安泽斯一头,等安泽斯过了觉醒期,他这一辈子都得被安泽斯死死压着。
这次觉醒期,是奥尼尔唯一的机会,破坏、甚至吞噬,他就是唯一的A级甚至S级雄虫,到时候就算受惩罚,愤怒的联邦还不是得供着他。
突然,奥尼尔勾勒起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容。
恶意并不冲向安泽斯,而是对着他预料到的、妄图揣测他们的外人。
大蜘蛛在雪山巅峰上一览无余地眺望下方,无形之手引导和帮助安泽斯更复杂更精细地重建精神世界。
他压抑住破坏和杀戮的原始冲动,生疏又决绝地引导。
他克制了排斥和驱逐的灵魂本能,混沌中包容地接纳。
他们的精神力势不可挡地在冲撞中交融,同父的血脉助推他们精神力的同化。
无数次引导、接纳、继而碰撞中,某一瞬间,两人的精神世界重合。
荒茫的雪原忽点一颗朱砂痣,淡红浓紫开遍,奔腾的冰河亲吻那些可爱的蔷薇花。
深沉的海洋永无止境地灌入广袤的黑红焦土,漂浮的冰山挂坠慵懒的蛛群。
重合只是一瞬,短暂的心悸过后,两人的精神世界完全分开,然而——
荒芒的雪原上弥留一朵血色的蔷薇,焦地的花圃边环淌一条冰冽的溪河。
永恒存在,至死方灭。
安泽斯站到了更高的位置,推开了那扇门。
他不知道那是扇困扰虫族千年的大门,他不知道自己突破到S级。即使知道,也不能让安泽斯比现在有更多的惊喜。
他只是安静地倾听,自幼萦绕在他心魂的声音。这是他的使命,带给他挥之不去、甘之如饴的孤独。
近乡情怯,他踌躇不前,精神力鲸吞般被门后的黑洞吸收,汪洋恣意的精神海都险些枯竭,声音大了些,令安泽斯眩晕欲呕,心却更热。
母亲,虫母,安泽斯轻声回应,恐扰门后的伟大存在。
虫族社会中只有雄父、雌父,没有母亲的存在,又为何涌现诸如母亲、妈妈等词汇。这不是整个社会关心的问题,安泽斯一度费心搜索,少得可怜的相关研究大多认为,这是其他种族的文明传染的结果。
只有,只有安泽斯知道不是。
他忽然回忆起纳西塔看到蔚蓝星球的心情,竟如他现在的心情。
只能一个人,思念回不去的故乡。
安泽斯进入了门后。
强烈的刺痛让安泽斯忍不住闭上眼,却“看见”一片漆黑中星光点点,离虫母最近的两片星光,安泽斯感受到其中一片对应自己,甚至感受到其下方一片对应奥尼尔。
这一感受令安泽斯激动起来,他控制自己的星光努力靠近另一片星光。
安泽斯吐出一口血,刺痛令他睁不开眼,内心却轻松愉快,又下定了新的决心。
创造和哺育虫族的母亲,在衰亡,她向所有的孩子们呼唤和求救,只有等级最高的雄虫才能听到。
反复回忆那灿如朝阳的金发、湛如天空的蓝眼。
那一定是他异父异母的S级雄虫兄弟……他在哪个远疆受苦……可恶,那群雌虫都是吃白饭的嘛……
相隔亿万光年,我也一定会找到你,安泽斯在虚空中伸手欲抓住什么,然后,我们一起去见虫母。
……
相隔首都星十八个星系的天河星系,俗称垃圾星的黑铁星上,高大俊美的青年突然手一抖,提着的垃圾袋散落一地,旁边的“同事”争先抢夺,青年却愣神在原地发呆。
“阿比盖尔,你怎么搞的?”顷刻,一个雌虫冲过来朝青年怒吼,凶巴巴的语气掩盖内心的担忧,他这个发小看着高大活泼,从小体弱多病,这次别又出现什么问题了,他们又没钱治……大不了,他去跑斗兽场。
“东西太重了。”青年面露无辜地说,“我提不动,手就抖了。”
“你还真是没用。”雌虫没好气地说道,“这么简单的活都做不好。”没有雄虫命,一身雄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