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鱼逢水,长乐受喜。随遇随求,乐在逍遥。
润物无声,长乐安宁。为善随喜,则少烦忧。
父母对子女的盼望无非如此,隋遇懂得父亲对他的关怀宠爱,心中大受感动,低声唤道:“爹……”
“哎。”隋淮秋看着眼前已长大成人的小儿子,心中感慨万千。旁人家的父母都是眼见着孩子一年一年成长,惟有隋遇仿佛停滞了十五年,而后倏地长大成人。自己难免总将他还当成那个日日捧在手心的孩子,不敢放手。人都是矛盾的,当初送隋遇去书院,就是存着想要历练他的想法。如今,却是自己困守一隅了。
隋淮秋温声道:“你想去京城就去吧,我心里也清楚你在扬州是呆不安稳的。不过,你谨记一点,无论何时都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别忘了,这扬州城里,还有你的骨血至亲。”
父母在,不远行。隋遇知道自己这次去京城,不比漠北之行让父母担心的少。他搭上父亲的肩膀,半晌才轻声道:“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这次回来,我就哪也不去了。就在家陪着你和娘,我保证!”
五日后,隋遇与三姐隋安一起到了京城。与上次一样,住在他大哥隋良的府中。
隋遇到了京城,才从隋良的口中得知,如今叶栖衡并没有住在皇宫中。原来在叶栖衡被重新恢复太子之位的第二天,恩庆帝就把原来的国公府赐给了他。自十八年前被抄家之后,镇国公府就一直空在那里。如今叶栖衡作为叶家唯一的后人,宅子赐给他作为太子府也算合理。
隋遇疑惑道:“可是太子不是应该住在东宫里吗?哪有太子出宫建府的?”
“皇上另辟蹊径,除旧布新也不是第一回了。眼下五位成年的皇子依照惯例早就该授予封地,离开京城了。如今却都困在京城的王府中,哪里都去不了。”隋良斜眼看向隋遇,语气不带一丝起伏道:“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现在连太子都放出宫去。”
隋遇倒是不觉得皇帝的心思有多难猜,讥笑说道:“疑心病太重了呗,不容许身边有能威胁他的人。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他可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心的人,怎么敢放虎归山呢?”
隋良仿佛就在等隋遇这句话,好整以暇道:“可是皇上前日借故身体抱恙,让太子监国。”
“什么?”隋遇这下也被皇帝的一系列操作给弄糊涂了。要说防人之心,没有人比恩庆帝更重了。可是现在,却给了叶栖衡这位刚重返东宫的太子代理朝政的权力。这种大权下放的举动,实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他猜测道:“大哥,你说皇上会不会是想要捧杀衡哥。先给他众人眼红的权力,好让其他皇子嫉恨他。到时候不用他亲自动手,其他皇子也会想办法除掉太子。”
“那他当初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推我上太子之位呢?”身后传来一道清润嗓音,这声音落在隋遇耳中,令他不禁有片刻的恍惚。珠落玉盘,春夜洞箫,如当年梨树下初遇一般。他转过头,看着正抬脚迈进屋的那人,露出惊讶的笑意。
“衡哥,你怎么来了?”
比起隋遇的惊讶,隋良显然更加谨慎。他向叶栖衡的身后看了两眼,才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来我府上,怎么也不叫人通传我一声?”
叶栖衡施施然在隋遇身边坐下,拿起他面前的茶杯仰头将杯中剩余的茶水喝下,没有一点避讳的意思,显然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反倒是隋遇被他这一举动臊了个大红脸,拉着叶栖衡的袖口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喝剩下的。”
“我知道。”叶栖衡放下杯盏,一双眸子柔柔地落在隋遇的脸庞上,便再也挪不开。
“咳——”隋良本着一张俊脸,语气生硬道:“太子殿下,总不会是专门来我府上喝这一口茶水的吧?”
叶栖衡扬唇:“我若说是呢?”
隋良:“……”
隋遇见他大哥的脸色有朝锅底发展的趋势,连忙插话道:“那个,衡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自然是,有要事与你大哥相商。”叶栖衡故意停顿一下,惊得隋遇心里一紧,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话来。
隋良懒得理会叶栖衡逗弄自家弟弟的那些小手段,直接单刀直入道:“是有关前任户部尚书郭源暴毙一事吧。”
“不错。”叶栖衡颔首,见隋遇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便开口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细细与他讲来。
原来,叶栖衡在升任户部尚书后,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明显感到来自其内部的排挤,他无论做什么都受到了严重的掣肘。所以,他前三天干脆什么都不做,整日就静静呆在自己的屋中,翻看前任留下的文书。可就是这文书,让他看出了问题。
“你我都是种过地的,江浙一带土地肥沃,向来是大禹粮食税收的重要来源。可是今年浙西的秋粮竟只上缴了两百万石。与浙江毗邻的江南,今年的秋粮可是足足有五百万石,比它多出一倍不止。不仅如此,太平府、镇江府等地的税收也有问题。虽然账面上做得几乎挑不出毛病,可是与扬州府的税收一比照,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
叶栖衡哂笑道:“可能是看我在屋里坐着实在是太老实,所以有些人耐不住心虚,第四天户部就起了火,把那一屋子的文书烧了个干净。毕竟今年的秋天,的确是天干物燥,难防火烛啊。”
隋遇皱眉:“他们这样做,不就坐实了自己心里头有鬼吗?”
叶栖衡轻声解释道:“遇儿,那时的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空降的尚书,哪怕我有所察觉,只要没有切实的证据,那么一切都不足为惧。你可知,这户部现在可不姓顾,而是姓万。”
万?隋遇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师,感情这户部是他老人家的地盘?
那恩庆帝当初还把叶栖衡给提拔成户部尚书,这不是上赶着给他拉仇恨吗?说不定恩庆帝在那时候就已经谋划好了,那日太庙中所发生的一切估计也是他暗中策划,就为了叶栖衡能够名正言顺地坐上太子之位。
隋遇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故而愤愤不平道:“那这一切就能说通了,肯定都是皇上计划好的。先让你坐上户部尚书之位,然后再让你上位东宫太子。”
叶栖衡亲近地将手附在隋遇放在桌面的手上,侧头怡然问道:“那遇儿觉得,父皇为何要费尽心思推我上位呢?”
隋遇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双温热干燥的掌心,认真说道:“没有太子,那他就是自己那些好儿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了太子,那些人自然会把火力转移到你身上。所以,你就是一个现成的活靶子。皇帝疑心重,连封地都不敢分给皇子。可是就这样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见到年轻力壮的儿子野心一日大过一日,他肯定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倒不如祸水东引,能安宁一时是一时。”
“呵,就属你灵。”叶栖衡宠溺一笑,伸手刮了刮隋遇的鼻梁。“不错,我的好父皇,向来是制衡朝堂的个中好手,更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自户部失火后,我虽明面上毫无所察,背地里却着手调查前任户数尚书郭源的死因。”
隋遇不由追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表面上是突发恶疾,不过据我查到的线索,他很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叶栖衡似笑非笑道:“造化弄人,我还没调查清楚,就成了太子。如今,户部左侍郎杨帆被提拔为户部尚书,这下终于又遂了万太师的愿。只不过,对方已有了防备,想要继续调查下去,就难上加难了。”
隋遇赞同道:“怪不得你来找大哥。”
因调查哈丹一事上表现出众,而今隋良已升任正二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作为都察院的最高长官,隋良领着一众手下统领全国十三道督察御史。纠劾百官,辨明冤枉,提督各道,是天子的耳目。叶栖衡找隋良来帮忙调查此事,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隋良端坐于二人对面,盯着二人相贴的双手,语气不善道:“原来你们俩能看见我。”
隋遇轻咳一声,将手从叶栖衡的掌心中收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谈正事,我去花园转转。”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离开时,还不忘贴心地将门带上。
只留下叶栖衡与隋良四目相对,不满道:“你就非要打趣他?”
隋良脸色不变,淡淡道:“你还说不说正事?”
“……”叶栖衡想不通,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区别就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