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声很大,今夜的雨水裹挟格外沉重的分量拍打着房顶破旧的乌瓦,发出一种极其沉闷、阴郁的声响。
方见时被这声音扰得眉心一跳,泛青肿起的脚踝又开始隐隐痛了起来。
这时袁冬阳掀开帘子从外头钻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粉,大声招呼道:“方哥,李大娘给你煮了一碗米粉,放了土鸡蛋的,你趁热吃。”
靠在床头的方见时应了一声,让他把汤粉放在一旁的木柜子上,却迟迟没有要动口的迹象。
这一天下来,他带着脚伤陪孟英红从山上走到山脚下的小镇,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按理来说闻到食物的香味应当两眼放光才是。
但不知是不是这雨声太过扰人心烦,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此刻神色怏怏,并没什么胃口。
无人出声时,幽深的寂静总会放大内心的恐慌。侧耳倾听雨声良久,他反而越发惴惴不安。
到最后方见时实在无法抵挡这好似烧灼心肝的慌乱,思索片刻后扶着硬床板站起往外头走。
守在旁边的小袁一把将他拦住,连声哎哟道:“我的好哥哥,你看你脚都成啥样儿了?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人在找呢,到时候别他找着了你又不见了。”
方见时被他拉住手臂,抿着唇不发一语,眼神默默盯着他身后被风吹动的帘子。
小袁扶额,有些无奈,“……你们一个两个,怎么说来着,关心则乱!”
“你那朋友就是想了最坏的结果,非要去山上找人,结果呢,自己还不见了,你说这不给人添事儿么…”
小袁本是粗神经的性子,可饶是他再怎么迟钝,此刻也意识到方见时的脸色明显不对劲,整张脸都苍白得不成样了。
他止住了话口,“——但是吉人自有天相,他看着就不一般…说起来方哥,你啥时候有这种朋友的?”
说着,小袁眼珠子向四周溜了一圈,连声音都刻意压低了一些,好奇地询问道:
“他看着也太年轻了,还是个大学生吧?今天碰面的时候,别看他的衣服不是什么名牌,但他穿的鞋我认得,当季的最新款,都到了这个数。”
他悄悄用手比了个“五”,神色狰狞夸张,宛若一副仇富的嘴脸:“低调的富公子啊!”
方见时知晓小袁是故意挤眉弄眼做出这种表情,只是想让自己开心些。
可是此刻他内心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心乱如麻地移避开他的视线,仅仅回了一字:
“…嗯。”
“害!你别担心,肯定没事的,”
小袁看他还是茶饭不思的模样,放在床头的汤粉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凉了。
突然毫无来由地,他不禁想到今天在小镇上找到他和孟英红二人时的情景了。
王帅立和袁冬阳他们下山后,一路沿着街道向人群询问消息,全都没有结果。
头顶的乌云已经开始聚集,大团大团簇着,叠出一层又一层叫人心惊的墨黑。
几人出来的急,没带伞,一看这阵势大概是要下雨。再加上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消息,他们只好由着村民带领去租个黑车上山回程。
刚拐到一条马路上,就有人迅速围上来,眼神殷切地用方言询问他们要去哪儿。
王帅立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深吸一口,一边听村民和司机讨价还价,一边用眼睛巡视着这条水泥路。
这条路并不平整,也不宽阔,仅仅可以供使两辆轿车错身经过。尽管如此,道路两侧还是停了好几辆摩的,都是在这里等客的。
摩的司机大都是本地人,对当地的交通环境了如指掌,知道哪里会有交警例行检查,哪里有监控拍照。
王帅立五六年前有一次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搭过这种车,知道他们还有专门的群聊,用来通风报信或交接客人。
他那次是深夜回A市,从老家到火车站还要几小时车程,正巧他自己的车不在身边,亲戚朋友都没空,而正经出租车又贵得要死,没办法就和人联系了一辆。
王帅立起初很讨厌自己被当做商品一样被人换来换去,还要忍受和别人一同挤在狭小空间的不适感,在路上时他几乎忍不住要拉开门跳车了。
当时是什么东西让他忍住了呢?
王帅立猛吸一口烟,记起那天晚上他听到司机和孩子打电话,说:“老爸在外面上班,听你妈妈的话,讲完电话就要睡觉了。”
此时车厢内其他人都在打瞌睡,唯一清醒的只有他们两人。司机压低了声音,可还是压不住心里的喜悦:
“你睡醒之后爸爸就回家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想吃什么?…小龙虾?行!妈妈呢?把电话给她,你去睡觉哈。”
不知怎么,王帅立心里存着的一丝优越感荡然无存。
那个深夜里疾驰的车辆,呼呼欲睡的男男女女,唯二清醒的两人,成了王帅立无法磨灭的回忆。
那边村民还在和司机商量着价格,彼此声音越来越大,颇有一种即将吵起来的态势。
此时大概也是意识到了天气的不寻常,在此的其他人都纷纷开车驶离了这里。王帅立站在檐下,吐出一口烟,朝对面远远看过去。
这不看还好,瞥了一眼之后他忽然站起身,碾灭了烟头,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小袁:“你看对面,是不是小方他们?”
袁冬阳本来就因为一无所获而心情郁闷,听了这话他蔫蔫地抬头看了一眼,立马复刻王帅立的动作倏忽站起,大声喊了一句:
“哥!”
只见远处缓缓走来两个身影,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走路姿势有些奇怪,看上去像是伤了脚,矮的那个是女孩,正搀扶他慢慢走路。
不正是他们寻找了许久的方见时和孟英红两人吗?
方见时听到小袁的呼唤声时还以为自己是起了错觉,直到看见他气喘吁吁地朝自己跑来,才错愕不已:
“小袁,你们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