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蔡晓又一次失眠了。她翻来覆去地考虑着唤弟白天说的那句“脊髓损伤是个世界医学都没有攻克的难关”,久久难以静心。
蔡晓一向都是相信科学的,医生都已经科学地宣布了病人的最终结果——“恢复站立行走的概率几乎为零”。
唤弟今天骤然表现出来的消极思想也不是没有丝毫道理的。如今,他们还在这样苦苦地支撑,真的还有意义吗?
虽然,来去匆匆的文龙不说什么,可从他满面的沧桑上,蔡晓知道在大后方筹集住院费的丈夫更加不易。“复健”是个烧钱的活儿,从来只有富贵人家才有条件长居于此。上次,她把腰里须臾不离的百宝箱的钥匙交给了文龙,让他把里面的一摞汇款单拿去当地邮局提出款来。结果只有最近的一份提了出来,其他的单子邮局解释为“逾期已退回”。
今天,欧阳一急之下叫他们三个陪护人员全体帮他圆了谎话。可谎言毕竟是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验证。唤弟又是那么聪明,她今天真的相信了吗?难保不是那个鬼灵精以假装相信来回骗大家呢!再说,若是她真得信了,那可就更糟了!明天上午一下水,就会真相大白,蔡晓纠结着,不知道到时候又该如何回答她可怜的女儿。
今夜寒蛩不住鸣,起来顺街独自行。夜深了,心头烦郁的蔡晓走出欧阳的宿舍,沿路踽踽而走,由于心不在焉,她竟然信步出了医院的西角门。下玄月挂在柳梢头,她恍恍惚惚地走着,脑海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还要坚持吗?难道就这样放弃?文龙这二年置办的一点家底,连同东酉家村的老宅早就处理光了……若是再坚持下去,家里还能拿出多少钱来呢!那摞来自母族方面的汇款单,因为对负心姥爷的失望与不谅解,蔡晓原本是打算终生不去动用它的。然而,为了闺女,她亲手抹平了自己的底线。她知道,那边的消息应该是很灵通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寻过来……唉!蔡晓长叹着,一会儿看看中天的残月,一会儿看看璀璨的星星,她像夜半幽灵一样逡巡在首都的街巷里,竟然忘记了路途的远近。等她寻思过来要回程的时候,竟然胆战心惊地发现: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蔡晓越走越心虚,古京城大街套小巷,她团团转着,后来居然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好在她的地理学得还不错,于是不由自主地举头望望天上的北斗,可辨明方向后,她更加恐惧起来,“哎呀!我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呢!”
蔡晓想着想着,竟然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声来,惊慌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她定定心神,现在只能凭着感觉走了,她一边快速向后行走,一边寻找醒目的路标。
“丰台区”
“……”
“马草河!”
蔡晓看过首都地图,知道这丰台区位于北京市南部,既是老北京的城六区之一,也是北京四个近郊区之一,东面它与朝阳区接壤,北面与东城区、西城区、海淀区、石景山区接壤。就是不知道标识上的这个丰台区是不是二月河在《雍正王朝》里提到的丰台大营驻扎地。
可眼前的马草河呢?
马草河横贯乡和南苑乡,是丰台区南部极为重要的行洪河道。它全长约13公里,自西南流向东北,在洋桥东侧汇入凉水河,是首都西南部城区的主要排水河道。马草河原属农田排涝河道,然而随着首都社会经济的持续发展,它现在已经演变为城市河道。可惜这些都是悠人后补的,当时的蔡晓并不知道。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条河的名字,除了觉得它有点古怪之外,悲催的她此刻一无所知。
然而正是这一无所知才最可怕,子夜时分的北京马草河旁边,懵懂不知的蔡晓伫立在那儿,眼望黑魆魆的河面,真的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行走了。
她静静地盯着水面,僵立了许久,只觉得深夜的湿润寒意一直沁入骨头,冻得她一个劲儿地发抖。当然,悠人窃以为她之所以发抖也不全是冻的,还有一个更加说得过去的原因是吓的。
就在蔡晓站在马草河边抖个不住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细小的影子上,只是这个形影相吊的人紧接着就惊恐地发现,河边她自己那个抖个不住的影子,突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这两个大小悬殊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就在她想回头又不敢回头的时候,后颈子猛遭重击,一阵锐疼由颈后的疼感神经传入大脑意识,她两眼一闭,前面那个娇小的影子就毫无预警地向一旁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