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已经允了。”时晏临接过了那根皮质刑具,跪着的人瘦削的肩膀果然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阿惟,你在害怕什么?我还不够宠你吗?”
纪惟还是一言不发,时晏临点了根烟,烟雾弥漫中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刚刚秋酌酒跪缩在墙角装死的样子。
他虽然一直不满纪惟这么宠秋酌酒,宠得好好一个家主近侍懒散又缺乏规矩,但是他明白原因从没说什么。可能连纪惟自己都没意识到,秋酌酒和他年少时有几分相像,乐观天真大胆、很会撒娇卖痴地试探别人的底线,但面对不想接受的事情只会死犟,现在装傻充愣消极抵抗的态度更是像了八九分。
当年也是这样,明明他只是想让纪惟面上工夫做得好些应付主宅那些人,纪惟认定了主意不愿改变,就万般逃避,最后连私自逃跑这种离谱的事都做得出,被主宅的人逮到就是就地格杀。
他知道自己当时因为气昏了头又急于求成,调教纪惟的手段太过粗暴急躁。纪惟再怎么成熟聪慧,都是在平民社会的单纯环境中长大,受不了他军中的那些手段。再加上一个糟心儿子在一旁捣乱,他忙着争权的同时放纵了时昕,结果就是一团乱麻,好好一个乖巧贴心的小尾巴回过头已经缩在角落里不再跟着他。
时晏临本来就不会养孩子,他觉得过一段时间等纪惟自己想通了缓过来就好了,虽说小孩不能太惯着,但是纪惟他还是愿意偶尔哄哄的。
于是坐稳了家主位置后他带着几分补偿的心思,力排众议把纪惟摁在了那个最高的管家位置上。在纪惟想要保下一个旧家主的侍奴的时候,他就给那个侍奴换了个出身名字好陪在他身边,旧奴秋九变成最近召回为家主近侍的外放奴秋酌酒。在发现秋酌酒是个蠢货后,他还贴心地给了个最不用跟外界打交道的衣造局。
在纪惟想要提祁阅做副管家的时候,他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不提更好用的、他特意为纪惟挑选的季寻意,但也没多问就允了。他不但对季家食言,还为了安纪惟的心把季寻意外放了出去。季家公子外放、主宅唯二的管理岗选的还都是低贱的平民,这串动作戳到了一众从属世家的肺管子。来回纠缠了一个月,又把书房重地交给了和季家交好的方家的公子,才算勉强安抚下来。
平日里就算纪惟犯了错,他也大多轻轻放下。时晏临自忖几乎把自己所有为数不多的宽宥和耐心都给了纪惟,亲儿子都没这么上心过,结果还是事与愿违,纪惟躲着他越躲越远,他也难得生出一丝烦躁感。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门外传来三下规矩的敲门声。
“下奴方之亭请主人安。”
显然时晏临理智尚存,知道不能在方家公子面前继续跟管家纠缠这种事。他丢开手里的腰带,闭着眼朝纪惟挥挥手,“下去吧。”
纪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捡起腰带将之束回腰间。他低着头想迅速逃离这个充满沉闷气氛的房间,刚碰上门沿,身后就传来男人轻到几乎快要听不清的一句话语:“你总会自己回来的。”
纪惟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当作没听见,抬手推开了门,开门的时候正好对上门外的方之亭。
因为时晏临还没允‘进’,纪惟就顺手关上了门。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情说些场面上的废话,随意点点头就想应付过去。
结果反而是方之亭站起来挡住了他。“惟大人。”
纪惟转过头看向那双无机质茶色水晶一样的眼睛,他和方之亭没什么交集,现在拦着无非就是看到自己的地盘被侵入刺激到了,他心里烦躁又颇有些心不在焉,等着对方放些狠话。
方之亭倒是十分直接,推了推眼镜就平铺直叙,“多谢惟大人照顾酌酒,他不知道哪听了些风言风语,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我代他向您道歉,之后不会再让他麻烦您的。”他语气冷淡,说完也并没有等纪惟回复,直接打算先行一步:“主人等我应该等急了,我先进去了。”
纪惟往外走的脚步停下了,他对那些争宠的明嘲暗讽向来无所谓,但是方之亭这幅把秋酌酒理所当然当傻子和所有物的样子碰到了他的底线。他想护的人,在能力范围内还从来没像这样能被别人随意搓圆捏扁的。
时晏临给他气受他只能受着,但是方之亭算什么,就敢在还没上位前这么挑衅他?虽然不想主动惹事,但他在时家经营多年,也不怕事。
刚刚积累的不耐有了爆发的地方,纪惟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在方之亭正打算再次敲门的时候,迅速上前一步制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绕过他想格挡的胳膊伸向他的耳边。
随着他的动作,眼前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半张了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被纪惟的手指摁住了。
“噤声,方公子。”纪惟抛玩着手心里那颗琥珀镶金的耳钉,“主人可在里面等你进去呢。”
“你配不上的东西我就先收回来了。我只想说一句,”他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耳针上因为强拔而留下的血迹。不知道是说给方之亭听,还是说给别人听,“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了。”
嘴上说得硬气,但是时晏临突然的举动和最后奇怪的话还是让纪惟感到有些不安。
——他前几日刚拟写好的遣放申请书,看来不能直接就这么递上去了,该怎么做他还要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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