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飞机排上航线需要一段时间，方家递帖子到家主手上也需要一段时间，而这两件事都由管家经手。时晏临原本落在撤职名单上的目光移到了脚边的管家身上，像是在审视他在这件事里掺和了多少。
还没等他开口，纪惟就先招了：“请主人恕罪，是下奴逾越，在接到方家的帖子后私自通知了大少爷。”
靠在颊边的手掌微微拢紧，眼看时晏临是要动怒的征兆，纪惟勉强稳住呼吸，依旧黏呼呼地贴在他腿边。
“是下奴的错，没有拦住大少爷，但您上次教训得大少爷在床上躺了两天。”下颌搁在主人膝上的侍奴语气带着几分埋怨：“下奴总归是心疼的……”
见时晏临还是不说话，纪惟往前挪了挪，伸手抱住他的腰埋了进去。“阿惟知道错了，可大少爷是您的孩子，下奴看他就总觉得还没长大，改不掉乱心疼的习惯。您一路忙得连午餐都还没用，先垫了胃再教训阿惟好不好？”
时晏临眼角跟着扫过小桌上装饰得精细华丽的茶点托盘，里面除了他常用的咸酥外还有几块小蛋糕，其中芝士底的这几年都没见过，只有时昀喜欢吃这种口味厚重的甜点。想起以前两个小孩犯了事也是躲在纪惟身后，不管理由是真是假，这件事总是时昕起的头，纪惟至多只能像以前一样打个掩护，他舟车劳顿又和方家人纠缠许久，实在不想现在追究纪惟打破这段时间的平静。
他用还称得上平和的语气把这件事翻了篇：“阿惟，那两个小子都成年了，你不用再这么宠着他们。”
“是，阿惟听主人的。”被这句话截住，同样的理由下回就不能再用了。纪惟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可惜，半抬起的脸上却挂上了担忧的神情。“您的脸色不太好，下奴服侍您午歇后请冉大公子来看看……”
“不用。”时晏临直接打断了他，方家还没安抚好，不是休息的时候。他想了想吩咐道：“把方之亭传来随侍，你去整理这次侍从官带回来的文件吧。”
一次出差回来能带回几份文件，大多都直接送到军部了，时晏临要支开他，他也乐得避开气头上的时晏临。既然该表达的关心已经表达完了，纪惟就听话地端起没有动过的茶点，又为家主续上茶水，才轻手轻脚地告退。
平白得了一下午的假期，纪惟决定还是先回房间整理思绪再决定下一步。回去时房间里正有人在放置月例的各种用品，看到面熟的小奴，纪惟这才惊觉时间的流逝，竟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小奴看见他还是往常的笑脸，“惟大人安，您这么晚还没用餐呢。”
纪惟随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发现自己忘了把装满茶点的托盘归还到厨房，还给端回来了。
“我没打算吃，一会儿退给厨房的。”纪惟看了眼‘给时昀’准备的芝士蛋糕，又看了眼正在收拾推车的小奴。“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要是有想尝尝的，我等你吃完了再还回去。”
“您还记得呀。”小奴闻言显然很高兴，他笑弯了眼睛，兴致勃勃地凑过来看。“上次的饼干真好吃，是下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这些看起来比饼干还好看，肯定也更好吃。”
说完他突然有些忸捏害羞，圆圆的一双眼睛半抬着看向纪惟。“那下奴上次送您的花您喜欢吗？”
纪惟刚听到‘花’还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才依稀记起有一天是在桌上看见了用水杯装的一小捧野花。因为当时没见到留名、第二天又被收走了，所以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原来那是眼前的小奴送的。
花草对他来说触手可及，对底层小奴来说却要费不少力气，很可能是和园丁换了班才能摘来的。连几块饼干的小恩惠，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奴都会认真报答。他之前还因为时晏临的巴掌没落到自己脸上而升起些许感激情绪，真是被扇多了脑子进了水。
“我当然很喜欢，谢谢你。”纪惟揉了揉小奴软趴趴的头顶，把叉子送到他手中。“蛋糕只能吃一块哦，奶油放得多，吃多了会肚子疼。”
等小奴离开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纪惟靠在椅背上彻底松弛下来。随着体温的降低，背部的湿凉感觉逐渐清晰，显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整治方家虽说是时昕的意思，但大少爷脑子没坏，想的只是贬斥几个杀鸡儆猴做做样子。他哄着时昕把这件事揽过来之后却把方家人撸掉一串，又以家主出差为由把方家的帖子压了两天，等时昕因为先前定下的行程坐上去往国外的飞机，一切都木已成舟。至于方家人这个难缠的烂摊子，时昕顶不住，早已有意对方家动手的时晏临就不一样了。
这步走得太险，以至于他到现在还在后怕。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他能再挖下这么一大块好处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廖喻只能替他安排庄园外的路，主宅里插不进手。要名正言顺地离开主宅，他还需要一个有力的推手。原本他还没选定人选，但今天时晏临没给方家出头的举动清晰表明方家的分量不够，上回季家帖子的事说明季家也不行，他能接触到的选项只剩下一个。
纪惟从抽屉里掏出备用手机，点开了前段时间打牌时加上的宋荀的私人帐号。
既然时晏临不想世家坐大，他偏偏要帮宋家坐得更稳，稳到容不下他。等他攒够能让宋荀说不出‘不’的筹码，那就将会是他被宋家人推下管家之位、一举离开时家的机会。
虽然撤职方家人的锅能扣到时晏临头上，但新的人选不能让时昕起疑，最好在时昕回来前就换上去，才能一并把这些都推脱给时晏临。纪惟斟酌了一会儿，一半位置卖给宋荀作敲门砖估计差不多，剩下一半还是要从时晏临时昕都信任的人里选。
为了寻找能提拔上来的合适人选，纪惟在时昕的小书房里翻遍了近几个月的所有文件，他对大少爷手下的人际关系相对生疏，只能靠着署名和批复里的只言片语猜。等初步敲定人选，抬头一看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每天都在重复同一张时间表的主宅早已沉睡，纪惟一边靠着栏杆往侍奴房走，一边反思今天所言所行的纰漏。每次被时晏临那双眼睛盯着时他都过于紧张，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说话做事。一天之中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离时晏临远一点，才能在寂静的氛围中安抚自己，用脑内一遍遍的情景演练打散那些紧张、争取下次面对时更加自如。
“阿生。”
纪惟听见熟悉的嗓音愣愣地抬起头，他之前想得太入神，又几乎消耗完了所有脑力，一下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
“阿生！”
那人又叫了一声，这次的语调轻快愉悦许多，让人听了忍不住跟着翘起嘴角。
纪惟斜身探出栏杆，就看见楼梯下站着两个人。正踮脚朝他挥手的那个眉眼含笑，昏沉黯淡的灯光中面容都在熠熠生辉。
沈瑾然离开主宅太久，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纪惟在生起‘他回来了’的想法时，一度有些仿若做梦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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