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还在流汗。
黑暗中只有汗水从毛孔里慢慢地渗出来,然而他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棺材内流淌,不像活物,又不像是死物。
但言啸天确实是死了。割断他咽喉那一剑是他砍的。再迟一步,他就会咬开赵南雪颈上的大动脉,那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他当然从未后悔过杀言啸天,就像他从未后悔过救赵南雪。他和沈天珏说他总觉得该好好保护身边的人,如果不那么做他预感自己一定会非常非常后悔。沈天珏抱着他轻轻瞄他背上的伤,忍不住轻轻地问:“我算不算你身边的人?”他自从交出自己之后似乎变得很容易不安,但又似乎变得坦率了。梁忘看着他忍不住就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鬓角,用指腹拭去他额角渗出来的薄汗。
他还在他的身体里。
“当然不算。”他轻声道,“你已经同我是一个人了。”
前往西山剑宫各条路线的第一个聚点就是回燕。
按理说最早到回燕的该是海无生带队的三人小组,因为邪教教主表示他研究过地图,这是一条最近的捷径。但众所周知,捷径不代表好走,最近更不代表它就是条路。就像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两点间直线距离最短但没有人会为了尽快到达山底而从山顶往下跳一样。
海无生表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他就曾经设计制作过一种滑翔器,只要高度合适风速适宜,从高崖上跳下就能御风飞行,真正享受乘风的乐趣。
他原本是在东海研制的,然而东海的山简直只能算坡,没有任何一座符合他的标准。直到来到西山之后他才能继续他的研究,这也是他答应去参加那个无聊比赛的主要原因之一。“众所周知,西山最不缺的就是高峰。我的发明设计制作完成之后就邀请当时客居地的年轻人同我去试玩,结果他们都不肯,只有一个志趣相投的年轻人愿意相信我。”海无生不无遗憾地道。
燕燕问:“后来呢?”
海无生道:“我俩玩得很开心,中途虽然因为风向和风速的原因好几回差点撞山,但我俩身手好嘛,何况他学习操控那东西比我上手还快。所以虽然最后我们还是坠毁了,但真的很开心。只是因为太开心了结果回去晚了被发现,被那些胆小如鼠的老头子们好一顿教训。他们那庙里的老头子还给我们那边的老头子告状,说我是故意设计要谋害对手。唉,我像那么笨,不是,那么坏的人吗?”
赵南雪和燕燕一齐点头。燕燕还好心地又安慰了一句:“但你一定是这世上运气最坏的坏人。所以你至今也没真正坑死过一个人。”
后来他们就为这句好心安慰付出了代价。他们虽然没被邪教教主坑死,却也被他坑得在一个峡谷里转了两天还转不出去,如果不是上天眼看着这戏演不下去了派出一队马贼来救场,他们恐怕就得在那地方交代成化石了。
受命而来的工具马贼们刚刚才洗劫了一支商队,所以面对这三个乞丐模样的人丝毫也没有搜刮他们的兴致,只在突然注意到赵南雪背上背的琴时脸色一变,喝问道:“你是不是姓赵?”
赵南雪已学了乖,立刻诚惶诚恐地回答:“不不大爷!我姓梁,我是她哥哥!这琴是她的!”
燕燕横他一眼,马贼将信将疑地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回,突又指着海无生道:“那他呢?他是不是姓赵?”
海无生辩解得比赵南雪还快:“大爷明鉴!我不姓赵,我是个远来求道的修行者。”他居然还从怀里摸出一张不知道哪里混来的度碟。
在这片土地上,修行者是受人尊敬的,就算是强盗也不会对他们下手。何况海无生看上去那么诚恳,举止又那么优雅,马贼们相信了他,将他们带出了那个峡谷。
路上燕燕问你们在找一个姓赵的汉人吗?他是不是个通缉犯?她问得那么天真烂漫,又带着当地的口音,马贼们对她毫无戒心。一个马贼就告诉她:他们确实在找一个姓赵的汉人,听说他是个会弹琴的乐师,之所以逃亡到这里是因为他骗了一个很有钱很有权势的女人的钱,大家都想找到他,夺得被他偷走的二十万两黄金。
燕燕大叫起来:“二十万两黄金!天啦!他一个人?怎么搬得动!”
马贼们都笑起来,其中一个便道:“傻孩子,他自然有帮手,谁会那么笨,带着那么多黄金上路呢?他一定会把它们藏在某个隐密的地方,等风头过去再去把它拿出来。”
燕燕道:“但我若是他,这会儿早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了,怎么还会在外面走动呢?”
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另一个马贼便道:“可听说他并没有躲起来。有人曾经在某处山上见过他,那里正在开凿一些供养的石窟。当然那些石窟里并没有黄金,大家猜测那不过是他的故布疑阵。”
又一个道:“不过现在要找他的人可就多了。听说有个着名的魔女也在找他,看来那个乐师对女人还真有一手!”
海无生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但有没有可能……那个人其实并没有偷钱,只是那个被他背叛的女人报复他?”
马贼们都笑,笑容里自然没有一丁点相信的意思。赵南雪也笑,苦笑。燕燕同情地挽住他,像个真正的妹妹一样亲昵地在他身上靠了一靠。等到马贼们去得远了,她才道:“看来只有那个女人亲口昭告天下才能免掉你这个麻烦了。”
海无生微笑道:“就算她亲口昭告天下恐怕也没用。别人只会认为她是好面子而又对旧情郎心软。”
燕燕道:“但如今十万两黄金已经涨成了二十万两,再下去恐怕他偷的就是一座金山,一座金子建的城池了。人为财死,只怕今后会有更多人要来找他。”
海无生叹道:“要解决这个麻烦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回到她的身边。只有赵南雪的金子重新变回泽天君的金子,才不会再有人打他的主意,找他的麻烦。”
赵南雪自然是绝不会回去的。
燕燕突然眨了眨眼睛,笑道:“其实还有个法子。”
赵南雪道:“什么?”
燕燕笑道:“泽天君既然因为失去了你这个男宠而对你怀恨在心,你便为她再讨一个新欢送给她作为赔礼,她一有了新人对你的怨恨自然也就消了。只是这个新人嘛却必得既要美貌又要有情趣,最好还是个修道之人。”说到后面她已忍不住想笑,却又拼命忍住,正色对海无生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好友的性命与幸福,海大师,我看你就牺牲一下吧!”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赵南雪本是阴沉着脸,这会儿却也忍不住露出笑容,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横竖你又是个寡妇,恰好让她照顾你。”
燕燕奇道:“他是个寡妇?你怎么知道?”突又嫣然一笑说那他有没有勾引你说他晚上寂寞云云?赵南雪大笑说本也不是不行,只他情歌唱的委实离谱,他要在床上唱起来我怕一不小心要把他踹下床去。燕燕便笑道:“我上次便想说了,他那支曲子我哥也会唱,只没你唱的那么好听。”赵南雪奇道:“这是江南一地的小调,你哥竟然会唱?有机会倒要带他去江南走走,说不定能让他想起些什么。”燕燕道:“阿娘说那曲子恐怕是哥哥喜欢过的姑娘唱给他听过的,他记住了,便是死过一回连自己都忘了却还记得它。唉,我哥受过那么重的伤,当年一定遭遇过很惨烈的事。他既已忘了,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说着眼圈便已红了。
赵南雪默然,只听身边海无生轻声道:“有些事,确是忘了比记得的好。”将马肚轻轻一夹,纵马超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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