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醒
昭永七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上许多。才是十一月,京都就下了一场三日不停的绵绵大雪。
雪又下了一夜,直到午后也还是风雪泠然。
城南的小院里,约莫五、六岁的女童独自一人跪在灵堂里的棺木前,低头盯着地面上的青砖。
灵堂里没有点炭盆,前一夜地面上未干的水渍凝结成了霜。
小院里的白昼安静的如同夜晚,丧事未完,却也无人悼念。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老妇自外归来,在门前掸落了肩上的雪,走进灵堂,轻声唤着女童。“意姐儿,起来吧,先随嬷嬷去吃些点心。”
被称作“意姐儿“的女童就顺从的起身,揉了揉跪的发酸的膝盖,由老妇牵着手向着西边的厢房走。
沛柔闭上眼的时候以为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她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年前,当她还是六岁稚童的时候。
正确内(容在%六九%书'吧读!{
而后定国公府被抄检,奉旨前往督办的正是她从前的丈夫齐延。
前生她引以为傲的好皮囊,全要归功于醒来时拥着她的病弱女子。
除却身边亲近的人,也不再有人唤她“意姐儿”。
药石罔效,很快就孤零零的躺在了棺木中。
桌上银缸随着她的动作忽明忽灭,也映照着那观音的面容越发悲天悯人。
前生她走到生命的尽头,最遗憾的事情是她还不清楚自己的来处,记不得生母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姓甚名谁。
前生定国公府是被新帝以谋逆之罪论处的。她的父亲定国公先下了狱,不过几日之后就在诏狱中暴亡。
她已经不再爱齐延,也已经不再恨他。与失去家人的痛苦相比,再浓烈的感情终究还是算不得什么。
她身后的定国公府已经尽数付于火海之中,比起受新皇的刽子手屠戮,府中诸人也都甘愿清清白白的死在这场大火中。
沛柔对着李嬷嬷笑了笑,然后应了声“好”。可是她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的手被那女子抓住,而后她急切的问她,“意姐儿,你醒了,可是要什么?”
然后屋里就逐渐忙乱了起来,有老妇人慌忙去倒了一碗茶来递给床上的女子,又站在一旁的观音像前拜了又拜。
她的祖母,定国公府太夫人周氏,拿出了定国公府当年立府时太祖赐下的丹书铁券孤身一人立在府门前,前来抄检的官兵,包括将领齐延都不敢上前一步。
尽管她的父亲定国公不是一个好丈夫,有名门淑女为妇,仍在外置室金屋藏娇。
周太夫人在府门前慷慨陈词,言新君十七条大罪,引得半座燕京城的百姓都聚集在定国公府所在的滨城胡同里,而后饮剑自刎。
她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一直在香山小院陪伴她的纭春,而是她诀别了十余年的生母,和前生陪伴她长到七岁的李嬷嬷。
她不曾出过院门一步,纭春不敢告诉她,可是定国公府的威名即便乡野之人也有所耳闻,有乡间的妇人曾经路过她的小院,进来向她讨了杯水喝,然后就和她说起了定国公府的事情。
小院并不大,屋舍也都破旧,女童由老妇人服侍着在窗边的八仙桌旁坐下,掀开食盒,里面只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几样糕点。
一朝被妻子发现,又撇下柔弱无依的弱女孤儿去世人面前和原配扮演什么夫妇相得、琴瑟和鸣。
她睡在榻上看了三日的日出与日落,时间的流逝也是真实的。
她知道那个抱着她的女子就是她的生母,也知道那个年长的妇人是李嬷嬷,可是她们也都早已经过世了。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她濒临死亡的那几天里她毕竟是常常做梦的。
那女子拿着茶碗喂她喝水,沛柔下意识的就将茶水吞咽了下去,之后愣愣的看着那女子和老妇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梦都没有头绪,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在那些农妇的叙述中执剑而立的祖母。
不是她贪恋绫罗绸缎,金玉珠宝,而是在她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之后,她发现自己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李嬷嬷就坐下来,也并不去拿糕点,只是略微有些伤感的问她:“姐儿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父亲,若是他过来接了姐儿去别的地方住,姐儿可愿意么?”
那里有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有人恨她到了骨子里。柳繁华,富贵温柔,最后却只能付之一炬。
谋逆叛国,不过都是欲加之罪而已。
那时候她已经在香山小院里了。
今生她醒过来,见到的人只有她生母和李嬷嬷两个人而已。
她是燕梁第一勋贵,这一代定国公徐敬和唯一的女儿,是徐家的五娘徐沛柔。
她终于不再迷茫的时侯,能够跳下床折一枝红梅给仍在病中的生母欣赏的时候,她生母的病却因为这连绵的大雪而快速的恶化了。
新帝如此作为,不过是不满当年储位之争时定国公府没有站在他身后,还削断了他最有利的臂膀,也就是何霓云出身的何家而已。
“母亲虽然不在了,可是我还有嬷嬷。只要嬷嬷和我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