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曈哪里敢躲,咬着牙受住这一遭。瓷杯砸在他的额角,鲜血混着滚烫的茶汤从他额头滑落至眼角。叶丛山却仍是不解气,抬腿将叶初曈踢倒在地,拿起墙上挂着的马鞭狠狠抽在叶初曈的身上,“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肖子!你是不是打仗把脑子给打坏了!?”
叶初曈倒在地上不敢反抗,双手护着头也不开口求饶,只咬紧牙关等父亲抽几鞭子好消气。
好在叶丛山本就大病初愈体力难支,看着叶初曈背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心中到底还是不忍,只草草抽了几鞭,就一脸悲愤地将其丢到了地上,而后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骂道:“……你这孽障,你让我如何跟你九泉之下的娘亲交待?”
说起亡妻,叶丛山脸上的悲伤神情更甚,竟不由得老泪纵横,一声声“玉秋、玉秋”地喊着亡妻的闺名。
“爹……你别这样……”叶初曈从地上起身,他从来只知道父亲冷面寡言,却没见过对方这样声泪俱下的模样。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心下也是委屈,“我只是喜欢他,这样也有错吗?”
叶丛山悲怆地摇了摇头,“你已过冠年,本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有心悦之人何错之有?可错就错在他是皇上,是天子!你身为他的臣下与子民,生出觊觎之心还不叫错吗?”
他双眼一片通红,哽咽道:“爹知道,你与他相交于微时,曾是旧友。可既是友人,又如何说得喜欢二字?”
叶初曈喉头微动,缄默着没有出声。叶丛山已是又悲又愤,双手拍着桌子,声音都颤抖不已:“我们叶家已是几代单传,虽不求门丁兴旺煊赫一方,但也万万不能在你手上绝后啊!你……你这让爹怎么去面对列祖列宗?怎么去面对啊……”
叶丛山看了眼手里的那支木簪,一字一顿道:“为臣不忠、为友不义、为子不孝的不忠不义不孝之徒,何错之有,你说究竟是何错之有?!”
他越说越是激愤,吼了一声“你到底听没听到”,便将手中的木簪狠狠砸到了地上。
木簪受力在地上摔了个两段,叶初曈心疼得大喊出声,转身就要去地上捡那身首异处的簪子。
叶丛山见状顿觉气血上涌,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叶初曈手里握着断掉的簪子,又见父亲这般模样,急得眼泪都要流了下来,连忙扶住叶丛山往椅子上带,却只见叶丛山捂着嘴剧烈地咳着,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摊开手一看竟满是刺目的鲜血。
叶初曈满脸惨白,几乎是哭喊着出声:“爹,你不要再说了,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过来!”
叶丛山却拉住叶初曈不松手,“你今日若是再不悔改,那爹……”
话音未落,他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日过中天,叶初曈神色木然地站在军帐前。一旁的林途终于忍不住开口:“将军,林帅会没事的,那么多个皇宫里来的太医在替他问诊呢,你还是多少先去吃口饭吧……”
“没事,我不饿。”叶初曈低声应道。
他直直地望着军帐的帘门,心绪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父亲的哀哀劝阻犹在耳边,只要一闭上眼,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他为之目眩的苦闷扑面而来。
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罪大恶极的一件事吗?
他找不到答案,只好摇了摇头,努力将这些儿女情长从脑内挥去。
太医从军帐内出来,得知父亲没有大碍之后叶初曈才总算觉出一丝安定。
帐篷内传来叶丛山细微的咳嗽声,叶初曈走进帐内,见对方正靠坐在床上,满是褶子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
“爹……”
叶丛山闻言抬了抬眼皮,“坐吧。”
叶初曈坐到了床边,父子之间的气氛局促又凝重。
“身上的伤口,也不处理一下。”叶丛山看着叶初曈被他用茶杯砸破的额头,叶初曈忙用力摇头表示没事。
叶丛山深深叹了口气,脸上也有了一丝动容,“从前,爹手下有一名爱将。”
叶初曈抬起头,看着叶丛山脸上淡淡的神色,没有打断。
“他本是江南农户出生,却因救驾有功,得到先帝赏识,从此在官场平步青云。”叶丛山顿了顿,像是想起了那位旧人的风采,脸上不禁泛起了些许笑意,“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只可惜——先帝娶了他的妹妹不说,还觊觎上了他。”
叶初曈心下一惊,忙打断道:“爹,慎言——”
叶丛山瞥了他一眼,脸上一片冷峻,“他不愿委身事君,更不愿与自家阿妹争宠,因此毅然驻守昌远,一去就是数年。先帝连下十条诏令宣他回朝,他也抵死不从。直到先帝以其妹妹的性命为要挟,他才肯回京面圣。”
说到这里,叶丛山忽然笑了一笑,“进京之日,先帝亲自出城相迎,这是多少王侯将相求之不得的殊荣啊……可没成想,先帝佳偶没有等到,等来的却是那人的一颗头颅。”
叶初曈睁大眼,背脊已是一阵恶寒,叶丛山却依然冷静继续:“先帝怒极,命史官抹去一切与他有关的记载,从此朝野上下,再谈及他的姓名事迹者皆株连九族……可叹他在数场平番战役中杀敌无数,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莫说青史垂名,就连曾经存于世上的痕迹都被一并抹除。”
他徐徐望向叶初曈,“都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孩子你懂吗?你所爱之人的身体里,也流淌着这样薄情冷酷的血。”
“……可他,”叶初曈咬着唇,喃喃嗫嚅,“不是那样的……”
“那又如何?他终究还是皇帝,不应当属于你。”叶丛山拉过叶初曈冰凉的手,“你可知你的名字是何人所取?”
“孩儿不知。”
“是你娘,”叶丛山苍老的眼中渗出一丝柔情,“你的名字是她取的。因为你出生之时正是旭日初升,光华灿烂。她希望你这辈子都能像朝阳一样明亮辉煌……爹也是。”
叶初曈心中一片酸涩,他紧了紧父亲那苍老如枯树的手,就听到头顶传来叶丛山语重心长的声音。
“爹老了,再无心力去护佑你了。算爹求求你,不要走上歧路,断送了大好前程……”
眼泪一瞬间涌了上来,叶初曈低着头,不愿让年迈的父亲看见自己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可泪水却顺着鼻尖一滴滴滚落到了床上,深色的被褥将水迹掩盖得毫无踪迹,一如他那无疾而终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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