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执行过无数次任务,经历过无数次危难,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里,即便那片掩埋了韩尧的乱石堆就在咫尺之遥,他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陆婕瘫坐在祁言身后不远处,表情呆滞,同样狼狈不堪,接二连三的惊吓使得她整个人都木掉了,丝毫感觉不到死里逃生的喜悦。
少倾,她突然看到前方的青年微微动了动,他的身体明显还在颤抖着,但却用枪撑着地,一点一点慢慢站了起来。
青年朝她走了过来,一只手按在耳麦上,似乎在向那头传达着什么信息,她看不清青年的样貌,那张脸被黑灰和血污完全糊住了,只能看见一双通红的,泛着泪光的眼睛,像痛失了至爱一般,绝望到令人心碎。
青年扶起了她,沉声道:“先出去。”
陆婕被祁言搀扶着踉跄跑出学校大门,直到进入安全区域后,才被放开。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已经联系基地派人来接你了。”祁言对她说,声音听起来似乎恢复了镇定,可气息却无比凌乱,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抖得不成样子。
陆婕一把拽住了他:“你还要回去?”
“嗯。”
“可是爆炸还没结束……”
“我知道。”
陆婕有些担心,纵使她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也知道现在回去危险极大:“要不……再等等……”
话未说完,陆婕就看到祁言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可怕,像是被触到了逆鳞那样,整个人瞬间暴躁了起来,她的手一下被甩开了:“我等不了了!等不了了你明白吗!他在里面,他还在里面啊!你让我等?你让我怎么等!”说完就朝已经半坍塌的学校大门冲了过去。
陆婕被他吓到,在原地呆了一秒后,也想跟上去。
祁言头也不回,大吼道:“回去!在原地待着!”
陆婕只好又退了回去。
祁言回到韩尧被掩埋的地点,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几乎让他崩溃——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整个学校彻底成了废墟,由于韩尧是在临出门前被掩埋的,那个区域没有承重墙,是坍塌的重灾区,数不清的砖块和石板层层叠叠地累在上面,几乎堆成了一个小山包,像极了一座坟墓。
祁言整个人像要散架了似的颤抖着,双膝跪地,苍白的手指插进碎石间的缝隙,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挖,刚才基地接收到他的求救,已经调出人手赶往这边,可赶到这里终归还需时间,而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周围偶尔还有小型的爆破声传来,每一次都会带来一波可怕的余震,可祁言对自身安危视若无睹,好像满心满眼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一堆废墟,这些该死的石块,以及被埋在废墟之下的那个人。
战术手套很快被磨破了,手指暴露出来,磨得鲜血淋漓,指甲翻卷起来,露出里面柔嫩的甲肉,累累划痕覆满手心,尖锐的碎石嵌入伤口,原本修长好看的一双手转眼变得惨不忍睹。
祁言的神情逐渐麻木,甚至称得上呆滞,就这么用血肉之躯,一块一块地搬开砖石,一点一点地向下挖掘,他似乎失去了痛觉,即便双手血肉模糊,也像一台机器似的,机械地运转着,好像只要他坚持不懈地一直挖下去,就能在下一秒看见或听见那个他最想见到的人。
过了许久,祁言的意识都开始有些恍惚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陆婕的声音,她实在放心不下,估摸着里面差不多安全了,进来看看。
“你……你没事吧……”陆婕小心翼翼地吐出几个字,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害怕再次遭到呵斥。
祁言身子晃了晃,好半天才木然地回过头,无神的眸子定格在她脸上,顿了顿,又一言不发地转了回去,继续搬动着那些石块。
陆婕被他的眼神弄得心里发毛,她甚至有一种这个人根本没认出自己的错觉,透过手电的光柱,她望见对方满手的鲜血,于是好意提醒:“你的手在流血……”
祁言没说话,低着头,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陆婕愈发害怕起来,冲上去准备阻止他自虐般的行为,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可能会被对方推开或者挨骂的准备,哪成想那双手竟轻而易举地被她摁住了。
陆婕反倒愣了愣,下一刻,她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抬起头就看见青年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青年低声地喃喃着,悔恨将他淹没,他的声音里逐渐带上了哽咽,“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是我的……”
青年猛地将手抽了出来,突然疯狂地开始捶打自己的脑袋:“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崩溃般地痛哭,旁若无人地发泄着,他是真的要疯了,之前带出陆婕时的镇定完全是装出来的,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他的主人依然完好无缺地在站他身边,为此,他愿意倾尽所有去换,哪怕是他的命,甚至于,他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韩尧,这样他的主人依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会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这辈子也不会和特种部队有半分牵连,这辈子也不会经历如此可怕的劫难。
陆婕完完全全地傻掉了,她没料到自己好意的关心竟然直接导致了对方二次崩溃,明明祁言没有一句话是在责怪她,可她心里却像被刀子扎了一样,懊悔得要命,如果不是她不听家里劝阻,执意来找哥哥,她就不会被坏人利用,如果不是她逃生时畏首畏尾,犹豫不前,那名前来救她的战士就不会错失最佳的逃生时机,是她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
陆婕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杀人凶手,于是她也开始哭,抽噎声和祁言绝望的痛哭声交织在一块,好像哭丧现场。
听到身旁传来的哭声,祁言反倒愣了一下,睁着哭红的双眼抬头看去,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一场彻彻底底的发泄过后,他的理智终于短暂地回归了,他擦干眼泪,捡起枪背在背上,几个深呼吸后,强撑着被痛苦冲击得摇摇欲坠的身体,艰难地爬了起来——对,不能放弃,哪怕亲眼看见韩尧被石板砸中,哪怕仅有一丝希望,也决不能放弃,救援队还没有赶到,现在唯一能救他的人只有自己了。
祁言手脚并用地爬上乱石堆,单膝跪地,流血的双手攥紧成拳,轻轻敲击石板,间或大声呼喊韩尧的名字,再附耳上去仔细地听,没得到回应后立刻去到下个地点,如法炮制。
就这样一边爬,一边敲,几乎将那个区域的每个角落都搜寻了一遍,指关节因为连续不断地敲击而肿胀变形,嗓子喊哑了,每多喊出一个字,嗓子里都像有刀片在割。
不知过去了多久,夜空中开始飘起细雨,不一会便成瓢泼之势,倾盆而下,伴随着阵阵雷鸣,哗啦啦地淋在祁言紧绷的面容上,很快将他满身的血污冲刷了个干净,仿佛老天都在怜悯这对苦命鸳鸯。
祁言的视线被大雨阻碍,不时就要抬手抹一下脸,可仍然有少许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进嘴里,冰凉的雨水里夹杂着些许咸涩的味道,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祁言不断地在心里祈祷,搜寻的动作未有一刻停下,也许真是他的诚心感动了天地,片刻后,他终于从一堆碎石下面,听见了一点微弱的敲击声。
祁言紧张得呼吸都凝滞了,急忙把耳朵贴在上面,然后就听见了那个拉他逃离出噩梦的声音。
“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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