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我应该感谢杨当家手下留情喽?” 面对杨公卿的嚣张气焰,程名振反应很是从容。他相信张金称即便涵养再好,也不会容忍杨公卿一而再,再而三地于自家军帐抖威风。除非张金称嫌屁股下的金交椅太硬了,或者说张金称麾下的大小喽啰都是天生的软骨头。
眼看着军帐之中就要爆发出一场火并,坐在帅案上的张金称却笑着拍起了巴掌,“精彩,精彩!张某今天可算大饱眼福了!有人几句话就把杨大当家逼到了死胡同里!有人几句话就在我的军帐里挑出一场是非!还说没把我们这些土匪都当傻子耍,这一刀真要剁下去,我们这群人当傻子就当定了!”所有这一切都没逃过张金称的眼睛。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叹气。如果不是杨公卿一再搅局,他宁愿挥师攻城,而不是先收了城里的“犒劳”,然后再慢慢与对方讨价还价。馆陶县虽然是个弹丸之地,缺兵少将。但武阳、清河与黎阳三处,却驻扎有大批的郡兵。特别是此刻的黎阳,杨玄感麾下有一大批兵马在那替他守老巢。大军坐船顺着运河赶来,路上也不过需要耽搁三天。三天之后,无论馆陶县投不投降,他都不得不撤军远遁了。
“哈哈哈!”军帐里的人又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其中以杨公卿笑得最为大声。“老张,他在编排你!”一边笑,他一边提醒。唯恐别人忘记了张金称的出身。
但被杨公卿这么一搅合,为了不让其他前来助战的大小寨主们看轻了,也为了自家威严,他都必须先与馆陶县虚与委蛇一番。即便翻脸,也得等至第一笔犒劳到手之后,那意味着风险的成倍增加,而最终收益的相差却聊聊无几。
“别上当!”
张金称换了个舒坦的姿势,稳稳靠在了交椅背上。这种交椅实际上是一个缩小了的胡床,背上絮着厚厚的一层蚕丝,靠起来既凉爽,又柔软。他在等着少年人的答案,同时也在等着更好的发作借口。
“少跟老子攀扯交情。老子在这一天,你便欺骗不了诸位兄弟!”杨公卿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可能会犯众怒,手臂向左右挥了挥,大声表白。
“大当家可是还在怀疑馆陶县的诚意?”见张金称的脸色阴阳不定,程名振上前半步,笑着询问。
贼头们之间的关系越是错综复杂,对程名振而言可把握的机会也就越多。他继续向周围团团做了个揖,也不管其中谁是张金称的麾下,谁是独霸一方的豪杰。待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才收起笑容,郑重地说道:“诸位当家想必已经看到了,那份礼单上写得是三万石粮食,外加一千吊钱,四十头活猪。只要张大当家答应暂时不入城,明天一早礼物便会主动送到军营门口!”
其余的众山大王们七嘴八舌,十句之中倒有九句是劝张金称不理睬城内求降,直接破城劫掠的。把整座大帐吵得像集市一般,根本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说话。
“明天早晨,大当家一看便知!”程名振笑着摇头。他知道第一批东西从县库里就能凑得出,并且以林县令的胆量,肯定不敢赖账。但剩下的其他物资估计就要费一番曲折了。总之他顺利完成了出使的第一步目标,也把自己的小命儿赌了进去。
“无论多少林县令都会答应么?”张金称继续冷笑,目光突然一闪,竟如刀一般直指程名振的心脏。
类似的问题程名振已经对不同的人解释过很多遍了,一次比一次说得熟练。不过这一次,他刻意轻蔑地笑了笑,很不给面子地数落道:“杨当家能保证在明天早晨之前就将馆陶县独力拿下来么?昨天夜里和今天上午,程某在阵前可是没看到杨大当家!”
“就这点儿东西?你当打发叫子呢!老子攻进城去,还不是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杨公卿第三次抢了张金称的风头,惹得周围很多人怒目而视。
“多谢王当家和杨当家给小子说话机会!”程名振笑着拱了拱手,郑重道谢。从刚才张金称的话中,他猜测出公鸭嗓子和粗声粗气的汉子应该就是张金称邀来助阵的杨公卿和王当仁。但两个远客跟张金称这个地主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赶来看拆台,而不是赶来帮忙。特别是公鸭嗓子几次说话时的神态,一副标准地起哄看热闹模样,根本不像与张金称有什么利害与共的关系。
“杨当家说得有道理!”张金称冲着公鸭嗓子点头,然后又将目光转向粗声粗气的壮汉,“王大当家说得也没错!但此人既然敢来我营中,咱们要是不让他把话说完了,倒是显得小气了。传扬出去,恐怕有人会说咱们三个没肚量,连上门投降的也要赶尽杀绝!”
恼羞成怒地杨公卿立刻伸手拔刀,准备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血溅当场。这个出格举动可超出了张金称等人容忍的底限,没等他将刀完全抽出来,先前带人绑两个少年入内的那个疤瘌脸屠夫已经跳了起来,快步挡住了程名振的后背,“杨大当家,您老是不是先喝口水,消消火气?”
这种威胁的话,程名振也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了。他笑着摇摇头,给出了一个准备充足的答案,“杨当家可别忘了,兔子被逼急了后,也会咬人!馆陶县的乡勇可能守不住县城,但在城破之前放一把火烧掉粮库和街道上所有店铺,却不是什么费力气的事!反正最后都是个死,自己把自己烧死和被杨当家砍死,结局没什么分别!”
“如果明天早晨礼单上的东西少了一文一两,不待诸位当家的动手,程某愿意自杀以谢罪!”程名振退开数步,四下作揖保证。
笑声不大,却句句直中要害。杨公卿被数落得面红耳赤,狠狠将刀插回腰间,冲着左右大骂道:“你们冲过来干什么,难道还怕我收拾不了一个半大孩子么?全给我退一边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随你!”公鸭嗓子轻轻耸肩,完全是一副不愿意较真儿的模样。粗声粗气的汉子则冷笑着将目光转向程名振,“既然张大当家想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你小子就抓紧机会!老子可没多少耐性,这城外风大,老子今夜还想到衙门里找个娘们暖被窝呢!”
“杜疤瘌,你莫非瞎了眼睛么?看不出此人在挑拨离间?”杨公卿用力推了疤瘌脸屠夫一把,厉声喝道。
“呃!”沉思中的张金称被问得一愣,迅速地挤出几分冷笑,大声回应道:“让老子相信当官的会有诚意,除非老子被毒傻了。不过你可以放心,老子会等到明天早晨。如果明天早晨狗官答应的东西没运出来,老子便先杀了你祭旗,然后亲自带兵攻进城去,将狗官的心肝儿剜出来下酒!”
这就是我的兄弟?杨公卿心里直发凉,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的血债,“就算杨某多付出三千兄弟,也能进得了城。而进得城后,定要馆陶县人芽不剩!”
“这和做生意有什么关系?”张金称没有被他的言语激怒,笑着向程名振询问。
“一般来说。讨价还价,才是真心想买东西的。如果不问价钱就让您把货包了的。要么是败家子,要么是不诚心买,故意拿您开玩笑的!” 程名振长长出了口气,笑着回答。“同样道理,县令大人诚心投降,自然会竭尽所能满足大当家的要求。但能为治下百姓省一点儿,他肯定要省一点儿。不然等您走了以后,他的县令便当不下去了!白白忙活了一场,却落个鸡飞蛋打,您老想想,这种傻事儿有谁会心甘情愿去干?”
“你倒是很会找借口!”张金称嘴角上翘,黄褐的牙齿从上唇边缘露了出来。“如果我坚持要进城呢?他准备如何?顽抗到底,还是束手就擒?”
这是一个最难面对的问题,程名振知道能不能让“谈判”继续下去,完全取决于自己给出的答案。林县令的要求是, 他想方设法用鬼话将张金称蒙住,使得其在城外驻留三天,三天后,视援军能否到来,再做定夺。而程名振不相信随意胡诌的鬼话能欺骗得了张金称。自打进入军帐到现在,他于张金称眼中没看到任何贪婪和欣喜。这个恶名在外的魔头有着超越一般人的冷静,即便在发怒时,也警觉地权衡着利益得失。
“如果我是大当家,便不会入城,也不会提出超越馆陶县承受能力的要求!”面对周围恶狼一般窥探过来的目光,程名振侃侃而谈。“弟兄们的军纪如何,想必诸位大当家比我还清楚。而毁掉馆陶城未必是什么好事。诸位打猎,肯定不会为了抓几只猎物就放火焚山。给馆陶县留几分生机,下次诸位再来,便能收到同样多的米粮财帛。将馆陶县毁掉或逼得分文不剩了,下次诸位也就不用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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