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一百二六 带皮羊肉(胖胖章)
南府遍种老槐,自倒座房往里进合院,凡空处皆种刺槐,可谓青槐夹驰道,白马如流星。刺槐根深叶小,凌空繁茂,将温润流水的月光尽数罩在夜空之中,唯余点滴星光直射而下。
南府正院坐落于镜湖东北侧,其前有大片荷田,如今隆春荷叶田田,零散青碧荡漾在银波流光之间,尽显恬淡静谧。
确实静静的。
薛枭拎着食盒,埋头走进东西厢房的半面廊,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天气暖起来,夹的门帘早已被替换成轻巧的纱幔。
风自荷田吹过,纱幔从格栅窗棂灵巧地寻机吹起,刻意露出一角隐秘的画面:那是属于姑娘内室的秘密,就在一抬琉璃檀木屏风之后,目光需过五关斩六将,才能透过刻琉璃模糊看到拉紧的幔帐和沉静的帷床。
秋鱼垂着头帮秋桃拽门,秋桃蹑手蹑脚地捧着烛台退出来,刚退过门槛就被薛枭吓一大跳:“哎呀我那个天娘!”
不孝鸟走路没声儿!
也是,鸟大人一般都靠飞。
“.夫人睡下了?”薛枭看了眼廊间的更漏。
还很早啊。
刚过酉时(晚七点),不到戌时一刻(晚七点半)。
秋鱼始终低头不说话。
秋桃点头:“这几日姑娘都睡得久,很容易困,白天在暖榻上也眯了近两个时辰。”
“嗜睡?”薛枭眼睛直直看过来,黑白分明,隐含锐利锋芒:“明日让大夫来看——“
薛枭话音未落,便听里间迷蒙语声,像懵懵地蒙了一层纱,透着几分迷糊和滞愣:“.什么人什么事?”
薛枭刚想拦住秋桃开口,却发现自己的眼神并不及这丫头嘴快。
“是御史大人!”秋桃高声道。
里间静了静,片刻后,那腔迷糊呆愣的声音迅速恢复素日的理智冷冽:“请他至厅等一等,我稍后过来。”
薛枭眼神从秋桃身上一扫而过:.这丫头是真实诚。
又从秋鱼鬓角掠过,薛枭抿了抿唇,抬步入内,将食盒放在桌上,背身等候,未待多久,便听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薛枭应声转身,便见山月穿戴整齐,素白一张脸未施粉黛,在琉璃转角宫灯昏黄的光亮下,眼下的乌青都很清楚,像一条蜿蜒的山溪。
乌青山溪的侧下方,就是那日被剑气所伤的血痕。
约莫是春季万物生长,伤痕已愈合得差不多了,萌发的新肉比旁边的皮肤更白一些,便留下伤疤的痕迹。
“薛大人。”山月颔首示意,请人落座,语速有些快:“这么晚,可有要事?”
薛枭目光不自觉看向桌上的食盒。
没什么要事。
只是那日之后,他便一直在御史台,已有五日未归。
今日佥都御史萧珀替值,他终于得空回家,刚出衙门,闻到天香楼烤羊的香辛味,便想捎回来一起吃。
“确有要事。”
薛枭将眼神从食盒移开,手沉稳搭在石纹圆桌边缘,语气不急不缓:“.薛长丰被押在城郊杏叶庄,论谁去看,皆称自己冤枉,又哭告逆子不孝,弑父杀母。其间,圣人身边的舒公公前来看过一次,薛长丰拼命挣脱,脖枷都险些裂开,舒公公再三拿前太子之死讹他,均未果——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山月颔首:谁能把秘密告诉薛长丰呀?他那不靠谱的样儿,被人当刀都砍下三瓜两枣了,自己还压根没感觉呢。
“那圣人的意思是?”
山月蹙眉问:“祝氏虽可恨,薛长丰却更坏,祝氏好赖是拼死拼活为自己挣路,薛长丰却是擅于躲在人后安享闲余——他心里除了自己,压根啥也没有!没有你母亲,没有祝氏,更没有那小龛。”
“谁叫他舒坦,谁就是小龛!”
“他那点儿情情爱爱,全建在自个儿畅快上。”
薛长丰此人不能细想,越想越恶心。
薛枭生母苏氏离奇死亡,他不查,反而趁势要求娶心头白月光,亲爹不答应便遭了“青凤”毒手,生了场离奇的病,他也不细查,只等着哥哥帮他娶媳妇儿,媳妇儿进了门,给前头留下的长子安了诸多恶毒的名声,连隔壁房的良二奶奶都看得穿是后妈惯用的伎俩,他一个在官场沉浮数年的男人偏偏全信,不仅不深究不平反,反而将年幼的亲子送得远远的.
薛长丰这心里谁也没有,只有他自个儿。
论起敬佩来,山月对祝氏都比对薛长丰多几分高看:祝氏在面临绝境,尚且能背水一战,搏上一搏,一张嘴巧舌如簧,她心坏,但她绝对不菜。
薛长丰又怂又坏又菜。
只因他的菜臭名昭著,便容易忽略了他的坏!
“他虽手不沾血,却也有几条人命缠身。”山月低声道:“照情理,该杀。”
薛枭摇摇头:“圣人暂且不允,圣人笃定前太子之死,必与薛长丰相关。”
此局能成,全靠圣人。
那日他斩杀祝氏后,何五妈咬舌殉主,薛长丰因山月“替罪羊”三字气急败坏,想尽办法先发制人。
场面十分混乱。
他留下落风武力控制局面,独自折身至庆寿行宫道明因果,圣人特遣锦卫至官驿,才有了当场撞破薛长丰杀妻的大戏,有锦卫在场、圣人背书,才无人怀疑祝氏的真实死因,顶多背后议论是他故意布局,借刀杀人,以此弑父。
议论归议论,没有证据,谁也不能舞到正主面前来。
同时,薛枭也不可避免地在山月面前,暴露了他与圣人的亲信程度——无论圣人是何目的,竟愿意为他的家中丑事背书遮掩,此间关系之近、信任之笃,绝非寻常臣工可及。但在天下百姓、朝廷群臣看来,他不过是圣人为打扫污垢随意选择的一条疯狗罢了,随时可弃,并无几分君臣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