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稀疏平常,却提起了一件宋绒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去年的时候,球崽在某一个晚上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想辅导一个同学学习,让他提高成绩,但怕自己脑速太快,讲解题目的时候那个人会听不懂。他就问我,是要做好准备之后再向那个同学提出辅导他的想法,还是现在立刻就采取行动呢?
“那我就跟他说,你脑袋这么聪明,但你从来都没辅导过其他同学,如果贸然去辅导同学,可能会让那个同学掉进沟里。
“我建议他,平时多留意一下老师给同学讲题的说话逻辑,再主动找班里的同学积攒讲题经验。如果他不嫌麻烦的话,我还能在寒假的时候把他亲弟潋潋送到他公寓里住几天,让他一对一辅导弟弟做寒假作业。
“还有,我告诉他,即使他有心辅导同学,能够帮助同学提高成绩,他也依然需要提前询问那个同学的意愿,要那个同学真心愿意接受他的辅导,他才能实践这件事情。
“这样过了半个月,今年新年回去自主复习的时候,大概是二月头,他就有点愉快地和我说,他对辅导同学学习这件事有把握了……额,就是让潋潋哭得很惨,回来之后,晚上做梦都在考场上大战数学题……”
宋绒听着听着,嘴唇有点发涩了。他忍不住将唇上的软肉吮到齿缝间,边用齿尖轻轻地磨,边恍惚地怔住。
“……噢!”宋怜枝望向他,恍然大悟,“这个同学,就是绒崽你吧。我就说嘛,他要只是善心泛滥,哪有这种积极劲……”
“我……我不太知道。”宋绒说,“但是,好像是这样的。”
怪不得,沈如裘能为他做出完整细致的提分笔记,给他讲题的时候,指导方式也与他习惯性用到的思维模式不同。
本来就这样优秀是其次,而最重要的,是沈如裘竟然真的在没与他正式接触之前,就已经在为帮助他做准备了……
这、这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我……我不知道。”宋绒垂下头,又问,“我当时,不太爱说话……”
哪里只是不太爱说话这么简单。他最颓废的那几天,连摆在课桌上的试卷都不愿意扫两眼,整天到晚都闷在座位上写情书、写日记簿,浓情蜜语与粗言秽语都翻来覆去说上无数遍,甚至会偶尔在沈如裘午睡后隐忍地夹腿自慰,可回到与沈如裘成为同桌的现实里,他连直视这人的勇气都生不出来。
沈如裘就算再偷偷注视他,甚至光明正大地将他桌面上摆着的试卷拎回公寓里看,他也是完全察觉不到的。
“没关系。”宋怜枝拍拍他的肩膀,宽慰连脑袋上的发丝都耷拉下来的小孩,“球崽一向是这样,如果没有做好万全把握,他是不会随便速表现出他的意愿的。他在偷偷为和你交朋友做准备的时候,应该也是故意藏着,才没让你发觉。”
相簿里记录的小沈如裘,从趴在恒温箱里、连眼睛都睁不开,一直到幼儿园毕业时,跟随父母回到A市探望长辈,还在宋绒家附近的商业街上和铜像合影。
但在翻到的这张照片的右下角里,却并不与之前一样是小沈如裘的怼脸照。照片里是小沈如裘摊开的一双手,手心里摆了一颗糖果。
“这是球崽最爱吃的糖,表面有薄薄的糯米纸,奶味很浓。”宋怜枝说,“他当时和我们一起逛街,在商店门口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孩子。他和那个崽崽说话,还送了小孩一颗糖,被他爸爸出门撞见的时候,大家都对他愿意和同龄崽崽说话这件事感到特别惊讶……我们还以为,其他崽崽说话都慢吞吞,他会不耐烦。”
宋绒没有立即回应。他缓慢地呆滞住,挠着大枝下巴的指尖也定在原地。
他盯着那条熟悉的步行街,又见宋怜枝将摆在照片格上端的糖果照抽出来,露出底下那张更模糊的照片。
照片里,是两只小崽的背影。即便并不清晰,宋绒也能瞧见,在另一个崽崽身上套着的,就是自己幼儿园毕业时那套酷酷的学士服。
方形帽顶上的流苏,被他妈妈不经意间拽了下来,但他妈妈没有跟他道歉,也没有想办法缝补,只是随意地将流苏塞进他的口袋里。
当时的宋绒,是很伤心的。他戴着缺了线的帽子,顶着一张被妈妈用卸妆棉擦得发红的脸蛋,被孤零零地留在橱窗外面。
他看到一个长得很漂亮也很可爱的小男孩,盯得眼睛都发直了,就走上去,问他:“……我是不是很漂亮呢?”
小男孩也很专注地盯着他,耳廓莫名有点红:“……漂亮。”
“那我可爱吗?”
“……可爱。”
“你也很漂亮,很可爱。”宋绒铺垫完后,终于问出问题来,“那你的爸爸妈妈,喜欢你的脸吗?”
男孩脸颊又红了一点,但还是笃定地点头:“他们很爱我,当然喜欢我的脸。”
“那……那为什么……”宋绒默默地低头,“我的妈妈,不喜欢我的脸,也不喜欢老师夸我漂亮呢?……还有,她好像有点不喜欢我,我的爸爸也是。是不是因为,你的漂亮是会被爸爸妈妈喜欢的,而我的脸蛋是会被爸爸妈妈讨厌的呢?”
男孩疑惑,视线在宋绒身上逡巡,默了好几秒后,才郑重地说:“是因为你太漂亮了,他们才嫉妒你。你别管他们了,不喜欢你,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那……”宋绒懵懵地说,“那如果你是我的爸爸,你会喜欢我吗?”
男孩并不想做宋绒的爸爸,所以他微微蹙起了眉。
但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准确地说:“如果我能够和你做朋友的话,我会喜欢你的。”
直到被宋怜枝含笑地敲了两下手腕之后,宋绒才晃过神来:“这个人是我……”
“怪不得呢。”宋怜枝笑了,“球崽说他很早就见过你,还不止一次。”
她用掌心覆上宋绒的手背,语气和缓地对他说:“你和球崽都像等比例放大似的,其实我和沈如赋也早就瞧出来了,而且……我们也不止一次见到你。哦,对了,你知道球崽是为什么要从二中转到一中,还要特意求他外公把留在学校的那间公寓让给他住进去的吗?”
“不知道……”
一件件藏在两人接触之前的事情揭下帷幕,宋绒本应惊讶,心中却无端生出安稳的感觉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数不清的小事中无形地牵扯到一起,最终紧紧绞起,比红绳还要牢固。
“是因为呀,球崽知道你在一中,所以想跟你一起上学。”宋怜枝说,“他过来征求我跟他爸的意见时,说了原因,但没有说那个人是谁。我就问他,你认识这个小朋友吗?他说不认识,但他喜欢这个人。我和他爸很疑惑呀,就问他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成绩怎么样,他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了。那我就又问他了,你都没有跟这个小朋友接触过几次,都不清楚他的性格,如果跟他熟悉了,知道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形象后,你会不会感到后悔?他就跟我说,他喜欢这个人,无论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他都会喜欢。”
宋绒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球崽是一个很执着的孩子,只要他认定自己喜欢某个小朋友,他就一定会一直坚持。”宋怜枝说,“我们相信他,所以,我们也相信他喜欢的人,愿意支持他的感情,也愿意将他的伴侣当成我们的孩子,喜欢他,呵护他。所以呢……绒崽,你下次给球崽喂东西吃的时候,不用再特意躲着我们了。”
潋潋和盈盈被溜到厨房的哈崽和大枝引到二楼跑酷去了。
宋绒蹑手蹑脚地钻进厨房,盯着沈如裘摆盘。盯了一小会后,沈如裘直起腰,向他招手,他就立刻小狗似的窜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