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不着觉的时候,雪白的天花板会在黑夜里凝聚成狰狞的洪水猛兽,来一口吞噬他这个披着人皮伪装的小怪物。
那种烂泥一样无望的生活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年幼的岑夕没有见过繁华,便以为世界从诞生那一刻就是如此贫瘠。
发霉的墙壁,闷热的厕所,公用厨房的油烟永远也擦不干净,掀开盘子会有虫蚁乱爬。
老旧拥挤的出租屋人们来去匆匆,总也攒不齐一张熟面孔。
在这种地方没有秘密,碎嘴的老阿姨烫着过时的泰迪卷,会特意找上门来,在妈妈百般劝阻却无果的情况下,脱掉他的裤子,便满足了好奇心,说上几句“二椅子”“两性人”之类的闲话。
爸爸似乎是生病了,他有的时候很温和,待人彬彬有礼,会因为妈妈的名字叫白小蕾而给她买漂亮的白色蕾丝裙子,有时候又会发疯一样砸东西,拎着菜刀将桌子砍出豁口。
妈妈会抱着他,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却还是努力笑着说:“没关系,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后来妈妈一个人抚养他,穿着那条白色的蕾丝裙,为了钱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人领进家门。
这个世界大概是不会好起来了吧。
同学们会躲着他,用石块远远地丢他,说他的父亲是个罪犯,母亲是个陪酒女。
这种情况就算转了学也没有改变,家长会上不怀好意的打量,同学的恶意排挤,没有隔间的厕所是他噩梦的来源。
无望的人生,任是谁都有厌倦的一天吧。
十岁的岑夕坐在柏家的台阶前,目送妈妈离开的背影,如果卖他得到的钱能让妈妈过上好日子,那就是值得的。
纪芝蹲下来,将瘦小的孩童揽进怀里:“不是卖掉你,人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以后你妈妈一定过得很好。”
新的妈妈是个很好的妈妈,新的学校也很好,但是学校里的小孩会嘲笑他:“你妈妈在外边和别的男人生野种,还把野种领回家!私生子!私生子!”
“不是的!不是的!”他哭着辩解,声嘶力竭,也无法撕开那铺天盖地的浓稠恶意。
后来养父母时常吵架,矛盾日益严重,最后以离婚收场,这个家因为他的到来而支离破碎。
爸爸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岑夕哭着道歉,求他不要走,柏兰洲转过身,“玉书”两个字在喉咙里辗转反侧,最终没有说出口,他抚摸着岑夕的脑袋,叹气,说着小孩听不懂的话:“孩子,我只是无法面对自己,你是一面镜子,时时刻刻照见我卑劣的灵魂。”
十岁以前的人生残破不堪,十岁以后的人生也不过是在拆了东墙补西墙,他像个技艺拙劣的泥瓦匠,努力让自己的空洞不那么可怖。
哥哥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人物,温暖又干净,像是挺拔的白杨树,迎风招展,大概出于孩童对于年长的大孩子的那种仰慕和崇拜,柏岑夕很喜欢接近柏朝。
如果,如果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他甚至不会责怪自己,打碎了盘子不会被责怪,弄脏了衣服不会被责怪,甚至害得他父母从此陌路也不会被责怪。
他说:“没关系,爸爸只是不住在这里了,我想见他随时可以去找他。”
那时候的柏朝稍微有些近视,会戴着银边的眼镜,笑起来很温柔,那种从容与温和实在让人羡慕,是柏岑夕过去十年压抑苦涩的人生从未见到过的。
原来别人的世界是这样美妙的,这让灰暗的柏岑夕自惭形秽,这样美好的东西,真的能属于他吗?偷来的东西,要用成百上千倍的代价来偿还吧......是他把不幸带到了这里。
他只会带来不幸。
学校里的同学把他堵在洗手间,哄笑着问他问什么不去女厕所,又不是祝英台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上学?
有人趁他不备拍下了照片,勒索从零花钱到考试答案到......“让我摸一下。”
他恶心得几乎要呕吐,躲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洗澡,沾了血迹的裤子他也不敢扔掉,一遍一遍搓洗,洗干净之后再也没有穿过。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都在被欺负呢?那些同学在别人面前都是和善友爱的,为什么要对他区别对待?还有他的哥哥,为什么不需要逞强斗狠,也不需要打架立威,也可以赢得别人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