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只是梦而已
蛆虫不长眼,一点一点往衙役脸上涌动,他浑身裹满了馊水和粪水,奇臭无比,地板又滑又黏,爬了好几次都爬不起来。
他愤愤地抬起头,扒拉开脸上的虫子一看,踢他的人着实眼生,他刚想破口大骂,哪知桑落先开口埋怨起来:“你坏了我的事。”
知树闻言气息一滞。
公子得了李小川的消息,将养心坊的卷宗调出来一查,竟与闵阳和张医正有关。公子查廖存远的信纸,正好查到闵阳处无从下手,桑大夫竟将闵阳送上门来了。
只是信纸的事要暗查,所以公子遣他来将案子提到直使衙门来办。如今直使衙门要办的案子,京兆府和刑部都要退让,再容易不过的事,桑大夫也顺道获救,一举多得。
谁知这桑大夫反而不高兴。
地上那些脏污让知树十分难受,那些蛆虫就像是爬在他自己身上一般,浑身发麻。刷惯了地砖的血液在身体里不住地冒泡,他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些东西,冷着眉眼沉声说道:“直使衙门提人,桑大夫最好配合一些。”
桑落不认为颜如玉能好心到出面来救自己,多半又是想要办什么不可与人言的事。原本的计划落了空,胳膊拧不过大腿,好在颜如玉应该暂时不会对自己不利,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她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衙役,应该是被知树踢伤了,始终爬不起来。倒也省得她自己亲自动手了。
跟着知树出了府狱,府尹李大人内心的高兴溢于言表,送走这个女大夫,案子就与自己无关了,也不用再左右为难了。
桑落跨出府衙大门驻足不前,转向李大人:“大人,不知从民女医馆查抄的物证现在何处?”
知树道:“李大人,物证也需移交。”
李大人的笑容僵了僵,那箱子自然是被闵阳拿走了啊。
说起来一个熟药所管事如何能左右京兆府尹。但奈何这个闵阳很有些手段,各个公孙权贵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加上闵阳之前只说要查丹溪堂的药,也未提要抓人的事,这才应下做个人情案子。
这种案子以前也做过,查查药材、翻翻方子,吓唬吓唬人也就算了。
谁曾想今日遣人去,竟将人抓了回来,还是这个女大夫桑落!好好一个人情案子,变成了棘手的案子。更棘手的是查抄的“证物”,早已被闵阳收走了。现在移交嫌犯,不移交证物,根本说不过去。
“这个.”李大人拿捏了一下措辞,“因证物都是医用工具和药材,本府已交给懂医之人查验,晚些自会移交到直使衙门。”
那她就放心了。
直使衙门的大门,一半关着,一半打开,这是嫌犯和尸体的待遇。
桑落被带了进去。原以为里面会站满了凶神恶煞的人,可一进门才知道,里面的绯衣绣使根本无暇顾及她,各自忙忙碌碌地来回穿梭。
孟秋时节,明媚又凉爽,进了这里却不一样,越往里走,越寒凉。灰褐色的砖墙足足有两人高,外面的阳光再灿烂,也照进不这里。
知树带着她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暗而阴森的甬道,推开一扇又一扇雕木门,小绣使看到知树规矩地行礼,知树并不理会,也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往最深处走。
“吱呀——”一扇黑漆漆的门打开,一阵阴风裹着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桑落一进屋,身后的门又猛地关上了。这个屋子没有窗,黑暗中,漂浮着几颗豆大的灯火。
知树带着她在看不清的黑暗之中走,借着星点灯光,倚着冰冷的墙,下了长长的阶梯。
最终站在一扇沉重的铁门前,有些微弱的声音,从那铁门后传来。两个绣使见了知树,垂首行礼。
铁门缓缓打开。
血腥、腐臭、以及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猛地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灰白的石壁上,氤着一层又一层的暗黑的血迹。那黑暗深处,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这就是京中人人闻之色变的绣使地牢。
地牢中,或坐或躺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脸色苍白形如枯槁,没有完整的躯体,身上的伤口处处都在渗血、溃烂。
见桑落仍旧镇定自若,脸上毫无惧色,知树不由觉得暗暗惊讶,上次勇毅侯府的女眷们,一进这里,无一不是吓得晕厥的晕厥,哭嚎的哭嚎,勇毅侯夫人算是见过大场面的,进来了也是面色一阵一阵地发白,手不住发抖。
桑落进了牢房,低声询问:“不知颜大人准备何时审我这个案子?”
知树不知。
今日公子遣他去京兆府提案子的时候,并未交代怎么处置桑落,只能先将人提来关在这里面。
桑落见知树闭口不答,又补了一句:“我有话要当面与颜大人说。”
知树将这句话报给了公子,以为公子会立刻去见她,谁知公子只是将手中的卷宗一捏:“让她跟你说。”
知树迟疑片刻,回到地牢又问桑落究竟有何事要说。
桑落掐着日子算了算,杨七郎吃了止勃之药,用了约莫二十日才开始苏醒,颜如玉这个都接近一个多月了,如果还能恢复的话,也该差不多了。她隐晦地问:“不知颜大人这几日睡得可好?身体可有恢复?”
知树觉得桑大夫医术当真了得!
公子最近就是有些怪。应该是为了复仇的事殚精竭虑难以入眠,这几日用“醉阴”的量加了一倍。即便如此,早上梳洗时,仍旧黑着脸,像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
可自己又不能代替公子回答,知树又老老实实地回到颜如玉面前将问题送到。
颜如玉立马就听出了话中意。脸阴沉沉的。
都进了直使衙门的地牢了,这个时候还好意思询问这个事情?
中元节那晚,他做了一个不该做的梦。
“醉阴”能使人做梦,通常是美梦,会梦见自己置身海之中,身心舒畅,怡然恬静直至天明。
而那一晚的梦和以往任何一次梦境都不相同。她居然出现在他梦里,躺在万丛中,对他勾唇一笑。
为了防止她再来捣乱,他甚至加了“醉阴”的剂量。可不但赶不走她,反而变本加厉,甚至——
甚至又像当年那般,用她的话说,触诊。
颜如玉觉得自己已经偏离了该走的路。从遇到她到现在,每一件事都与自己的计划不符,如今连梦境都被她占领了,属实超出掌控。
今日若不是为了闵阳,他是坚决不会将她提来的!李小川还来求救,说明他们根本不了解她。她看起来不声不响,其实做起事来比自己还要狠决。
知树候在一旁,思索许久才开口:“公子,桑落入狱,莫阁主只怕会来寻您说话。”
颜如玉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卷宗:“直使衙门又不是茶肆,想进就进。”
知树觉得公子这话有赌气的成份。楼主即便进不了直使衙门,公子难道就不出去了吗?到时候楼主若要公子放了桑落,难道公子可以不听?
颜如玉挑起眼皮看知树一眼,明白他是在担忧莫星河为了桑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去告诉他,我保她无恙。”
“是。”
待知树走了,颜如玉又站起来。
知树说她追问过物证的去向,那一箱子“物证”里恐怕有她留下的后手。她上船与自己单独相见时都会浑身藏毒,遇到这种生死大事,她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总要知道她的计划,免得影响了查信纸的事。
他是不想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