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玄霄充耳不闻,学着飞蓬的样子坐在篝火旁,正好是对面。他眼尖的发觉对方手中的古琴并非凡品,正将驳杂魔力转为灵力,一时间有大开眼界之感,更顾不上搭理半途碰上之后非要同行的魅央。
将魔力转为灵力,正常来说非是天级九重难以做到。若说器物,同样也难得,不是品级非凡之物,绝无可能。
单看此点,这位神族的身份就一定不简单。
“……”魅央无语,他犹豫着看了玄霄一眼,目光转向飞蓬,霎时间变得危险之极:“这位神族,你是自己老实回去,还是我们俩送你回去?”
飞蓬扣着琴弦的手指,顿时一紧。
“魅央,你这是何意?”玄霄也抬起头来,眉宇间有明显的不赞同。事实上,他对于魔族放浪形骸、恣意妄为的某些行为,确实看不太顺眼。
正因为如此,明明感受到此神身上的魔气,也看见了一些很清晰的痕迹,玄霄亦表里如一,半分鄙薄之意都无。
“玄霄,看见地上的东西了吗?”目光扫过地上的狐裘和丝质衣物,魅央意味深长说道:“狐裘出自皮毛最松软顺滑、有自动调温之能的烈焰狐,亵衣亵裤出自冰蚕中的变异品种火皇蚕,每年吐出的丝质极其限量,唯有魔宫留的最多。就这几件加一起,价值绝对比你一个地级魔将的身家更高。”
飞蓬的脸一下子猛地沉了下来,玄霄皱起眉头:“有话直说。”
“这么浓重的魔息,你是魔尊大人的禁脔吧?”魅央却是扭头看向飞蓬,微微一笑道:“看得出来,尊者宠幸你的次数很多,想必疼爱极了,我们必须得送你回去。”
那一瞬间,飞蓬站起身来,声音清冽悦耳,笑容也是盛极:“你在找死吗?”
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是任谁都得承认的美丽。这种美与男女无关,若是没有那冷如寒霜、锋如刀刃的目色,想来会让人觉得冰雪消融、春风拂面,十里桃花近在咫尺。
可是现在,被质问的人却没心情去想了,只因杀意铺天盖地而来,森寒而刺骨,几乎让他难以呼吸。但魅央也还是坚持下来了,哪怕心里打哆嗦,也挺立在那里没有后退。
魔尊的洁身自好魔界皆知,如此禁锢一个神,却让对方带着如此浓厚的魔气,安然无恙的逃了出来,偏偏身上带着的衣衫服饰都是极品,说不是心上人都没人相信。
而魔界心慕魔尊的芸芸众魔多了,魅央只是相当普通的一个。他既没多少见识、又没多少底蕴,还年纪轻轻没深入研究过历史,只是作为魅魔族族长,机缘巧合觐见过魔尊。
所以,他又怎么能不对这个得到魔界至尊真心,偏偏弃之若敝履的神族,充满了嫉恨呢?魅央心里有些乱,可还是继续戳人心肺。反正这个神身上定有魔尊的封印,不管本身修为多惊天动地,现在也都只是个落难之辈罢了。
“找死?不,只是尽忠心罢了。”魅央上前一步,手指已搭在腰间剑柄上:“还请跟我们走。”
让他意想不到,也让飞蓬有些意外的是,玄霄忽然开口:“不要带我。”他朝后退了一步,面色很冷硬:“魅央,这种事落井下石之事,也就你做得出来。”
“送上门的功劳你不要。”魅央嗤笑一声,也不谦让,拔剑对飞蓬画了个剑花,言语更加轻佻:“来吧,美人儿,我建议你不要动,免得伤了这张尊者喜欢的脸。”
飞蓬气怒到了极点,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看了玄霄一眼,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但终究不是负面情绪。
“本来不想以大欺小的。”再次看向魅央,飞蓬眸中只有毫无波澜的平静,若重楼在此,一眼便会看出这是飞蓬看死人的目光。
他手中明明无剑,但走上前的时候,气势之盛竟让魅央手腕发软,一时竟不敢造次,只能后退。
“你连被废物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飞蓬说了一句真话,地级的魔力他还真看不上眼。
而后,飞蓬出手了,连凤来琴都没有用,也并非凝灵气为剑,而是身上爆发的杀意几乎凝成白练,似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直接震慑了魅央。
玄霄便眼睁睁看着,这个与魔尊有关的神族空手夺下白刃,再抬手往回一扫,便瞬间割穿了魅央的脖子。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才惊异的发觉脖颈只留下薄薄一层皮,连着头颅使之没直接掉下来,算是留了个全尸。
“好强。”玄霄低喃一声,目光回到篝火旁。
那个神族已坐了下来,那张清俊的脸微微侧着,正一副索然无味、淡漠寂寥的样子,对着篝火在发呆。而他怀里的那把琴,正将逸散的魔力收集起来,一并转为灵力。
玄霄这才明白,对方适才所言的“废物利用”是什么意思。想来这位逃出来之后,便是用这种汲取外界灵力的方式自保。
“你要逃出深雪域吗?”玄霄蓦地问道:“我这里有地图。”
飞蓬抬眸望过去,轻轻笑了一声:“你胆子不小啊。”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玄霄淡淡回道。
飞蓬摇摇头,喟叹道:“不用这么说,我知道,你只是觉得我可怜。”
玄霄一下子沉默了,他是觉得这个神可怜,被困在魔界,困他的还是一界之主,就算现在逃出来了又如何呢?实力弱的,看见他肯定要打坏主意;实力强,若认出来魔尊气息,定然想讨好魔尊。即使有地图,他也很难逃离深雪域。
“玄霄。”飞蓬重新低头看着篝火,声音轻的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如果,有人与你少年知交、同生共死,多年来真心昭昭,偏偏在你家破人亡之际一朝变脸,欺你辱你迫你害你,你觉得会是为何?”
玄霄愣了一下,莫名就走了神,想起与夙玉远走天涯的云天青。
他在东海彻底入魔,自然而然被一道空间裂缝拖入魔界。然后便是漫长的修炼,还有时时刻刻的生死危机。可昔日共处一室的记忆,依旧那么明晰,仿若昨日。
“信念不同,或者有所误会。”下意识将自己代入进去,已成长许多的玄霄,同样失神的看着篝火,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回答这个不知名姓、萍水相逢的神族,而是回答当年那个偏执的自己。
飞蓬怔怔看着篝火:“信念不同…有所误会…”
想到轮回千年来重楼的世世追寻守护,玄震那一世在炼魂阵法中救下自己,景天那一世阻止景天封塔,为此散尽魔力,再想到今日从白天到黑夜,所有见到的魔族除了玄霄,对自己的身份都是同一个看法——禁脔,飞蓬忽然就再抑制不住多年来的爱与恨。
他情绪崩溃的起身,一脚踹翻篝火:“信念?误会?”飞蓬的笑容惨然到极点,笑声也喑哑之极:“哈哈!那得是什么样的信念不同,什么样的误会冲突…”
“才能…”他握紧拳头重重砸进了山壁里,手背上多了道道血痕,也没有在意,声音更是低落到若非玄霄走近,定会难以听闻:“才能…让我最信任的挚友,对我做出这样的事?!”
之前那句自己走神了的疑问,再加上现在这句质问,所透露出的事实令玄霄的眼神顿时变了。他再看飞蓬时,同情怜悯之色已尽数收敛。
与魔尊同辈成长的无一不是各界高层,还很有可能还掌握了法则。这样的强者即便沦落至此,也绝不需要外人的同情怜悯。
飞蓬低喘着,呼吸相当急促,星眸里闪动几分水光,濡湿了长长的睫毛。
半晌,他收回手,面上已没了适才无法克制的憎恶怨怼,恢复为玄霄最初所见的淡漠冷静:“失态,见笑了。”
玄霄微微摇头,没有吭声。
“短短一天,见过我的魔…”飞蓬看向玄霄,意有所指的提醒道:“除了你,已经全死了。”
玄霄了然:“但他们是你杀的。”他的目光停驻在那把古琴上,残存的魔力已极少了,取而代之是无比精纯的灵力。若非在阵法内,想必已因为和本地灵力的属性不同,被其他魔族注意到。
“是,可若我不杀,他们也不见得能活下来。”对于玄霄的敏锐,飞蓬淡淡的笑了一下:“就比如魅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