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护卫在旁的陈将军眉心一皱,审视的目光不住在商队首领和他身后的年轻人身上打转。
陈将军沉静道:“既王爷救了尔等,还好心允你们跟随军伍,不如你将儿子留在白骑里,为王爷讲解幽州风物。”
“这、这……”
商人伏跪大惊,连忙陪饶道:“小子无状,怎能留在王爷眼前——”
陈将军面色微沉,悄将手掌落在了长刀之上。
商人之子倒是比他父亲更有胆识,从容地拱手行礼,“既蒙得王爷厚爱,是在下的荣幸。”
他声音清朗温润,神姿高畅,哪怕五官并无出奇之处,依旧让人生出好感。
虽不知陈将军为何非要留个“人质”在身边,小王爷也没想着要插手阻拦,饶有兴味的眼神从商人儿子的脸上划过。
之前岚药根本注意不到这人身上,因为他长得太平淡了,普通到放在人群中没有一丝起眼的地方。
但青年一开口,无论是嗓音还是风度,都让小王爷不由得眼前一亮。
“要是你生得好看点,说不定还能做本王入幕之宾。”风评不佳的小王爷唇角微勾,半真半假道。
听见这话,青年脸上也没出现半分惊喜或者屈辱,只是从容俯身,温雅地再次拜道:“只可惜小人容貌平平,无幸得王爷垂怜。”
岚药弯了弯眼,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的脸。
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叹道:“是个好苗子,你们退下吧。”
风波渐平后,队伍又缓缓动了起来。
“陈将军是觉得此人有问题?”
岚药看着月白的长衫消失在队伍后,敛了面上轻浮的笑容,懒洋洋地问道。
“他们运送的丝绸是蜀地的料,珍贵非常,可护卫却身手平平,着实难以取信。”
“那你还敢留个质子在本王身边?”岚药又笑道,“不怕他是刺客?”
陈将军勒马行在王爷马车旁边,低声道:“那青年应该是温家的人。”
温家是幽州顶尖的世家,若非本身家族势力就极其庞大,等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后,温如师也难以碾压其余诸侯,成为与江悲筠平分半壁江山的枭雄人物。
陈将军又言,“那青年身上有两心绵的味道。”
岚药了然。
两心绵是种很特别的药物,数量稀少,神异之处在于哪怕炮制于药中,也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奇异香味。
而要用两心绵入药的温家人,那便是自小体弱多病,身上带着血脉独有的奇病,只能以两心绵压制。
陈将军能放心留个温家人当质子,也是因为那青年身份特殊,又是个药罐子,就算要行刺杀之举,也能轻而易举被小王爷身边有武艺的侍女制服。
小王爷蹙了蹙眉头,“就算他是温家人,既然出来行商了,那想必是不知与主脉隔了多少血缘的旁支。”
陈将军笑道:“虽为旁支,但也足够为王爷讲解幽州风物土情,打发行路的时间了。”
岚药转念一想也是,又复欢喜起来。
“那用过晚膳后,便让他过来陪本王解解闷。”
“诺。”
小王爷本对那隐瞒身份的青年没什么兴趣,温家的旁支罢了,要是温如师,他可能才会生出点兴致来。
但怎么会有说话这么中听的人呢?
在帐中,岚药没有束发,长长的乌发如流淌的绸缎般尽数倾垂泄下,淌在白腻堆雪的肌肤上,本就是以至高权势与宠爱浇灌的容颜在幽幽烛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娇媚无比。
小王爷听温云亭的故事,完全入了迷。
“然后呢,然后呢?”
浓长的睫羽扑朔,完全不知自己有多大吸引力的美人凑上去,撒娇般催促道:“那妖精死了吗?”
“没有死。”温云亭顿了顿,这才轻声道,“她完成了仙人的任务,最后成仙了。”
“真的?”
岚药惊喜了,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他像是小孩尝到了甜蜜的糖果,乌眸亮晶晶的,如同价值连城的宝石,流动着绚烂的液态光彩。
温云亭呼吸微滞,心脏仿佛被羽毛轻飘飘挠了一下。
小王爷的狼藉名声,都能从京城传至遥远的边塞。
如今误打误撞遇见小王爷的车队,温如师才发现,原来传闻中蛮横任性的王爷,竟然是这般天真的人。
用天真来形容一个声名狼藉的王爷,显然是荒唐的。
但大抵世间也没多少人听见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故事,为主角有了个好归宿,就欢欣鼓舞起来。
其实那话本里的妖精,违逆了天地人和,最后被神女降下天雷,身死道消。
但面对岚药期待纯粹的眼睛,温云亭竟忍不住,胡编出了个虚假圆满的结尾。
“我知道你为什么出身大族,却只能行商了。”
小王爷撑着下颚,自信满满地说着,“你这么会讲故事,小时候一定不好好读经习字,只知道看闲书,怪不得被赶出来做行商这种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