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临近,几乎每个班的学习氛围都松懈了,忙着搞各班庆祝节目。齐少寅喜上加喜,真跟他那女朋友牵上手了,大清早嚎得全操场各年级热身的体育生都听见,不知道的以为他领了二级证。然后,流言传着传着又变成高二田径的有人拿了一级证。他们队教练老周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收获了好几声恭喜。
齐少寅当然不能干嚎,趁快过节,还给大家伙分了礼物,准确来说是他女友送的。每人一卷肌肉贴,R开头的美国牌子。太贵了,一开始都没人敢接。但齐少寅说人家里做这方面生意,并没有特意花钱,才说动几个人。他那点幼稚的炫耀,压根不用刻意藏。
句牧这时才知道他女朋友竟是隔壁国际学校的,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这就是传说中的异校恋啊,有点佩服。他忍不住问:“那她岂不是要出国?到时候怎么办?”
齐少寅愣了愣,很惊奇:“你怎么问得出来这么深奥的问题?”
句牧真的很想知道齐师傅有什么好办法,然而他的答案却是“到时候再说呗”。
句牧一点也不想到时候再说,距离高考只有半年,而距离涂愿申自招只有两个月。句牧迫切地想了解涂愿怎么打算的。但每当他直问时,涂愿总说心里没定好。
平安夜当天学校是没晚自习的,老周还好心给全队免了下午训练。免了,但没完全免——他把时长加到早训里了。句牧依然感觉赚到,他知道不上晚自习的涂愿多半在图书馆,但就算在图书馆眼对眼看着那也很好。
班上逢年过节,句牧第一高兴的就是黑板能供所有人涂鸦,算是他一点文娱爱好。其实,平常每学期板报句牧都有自告奋勇要帮忙,哪怕贡献一个小角落,但宣传委员总“婉拒”他,说黑板报庙太小了,他这尊大佛不能进。
平安夜这喜庆日子,下午也没有大课,黑板上就东一笔西一笔被画了又擦、擦了又画。五点四十放学铃响,句牧班的班主任进来巡教室,讲一会儿搞活动安全事项。他们班主任是物理老师,矮胖的老头,有一副常年波澜不惊看淡生死的气质。结果一进教室,竟对着黑板“哎哟”了一声。
“你们要画也画漂亮点,在黑板上涂些绿色的大便做什么?”
班上先有半数人憋着笑,然后不知道谁第一个噗嗤漏气,顿时笑声如传染病一般轰的炸开。尤其彭缮,捧腹几乎要把小舌头笑吐出来。他还单膝跪下,给句牧做了个戴上皇冠的姿势。句牧自信地撇撇嘴,不想搭理这些人。
那明明是他画的圣诞树。
句牧继续埋头画着他要送给涂愿的圣诞贺卡。他每年都送涂愿贺卡的,涂愿都说好看。两人还会交换礼物。但是今年到现在,句牧都没琢磨出来送什么礼好。他想今年跟小愿关系不同了,送的礼物自然也不能同往常样普通。
直到班上贴装饰燥起来,句牧挪桌椅时盯着课桌里那盒肌肉贴,才突然有了灵感,立马偷溜。他欢天喜地地回宿舍大约捣鼓了二十分钟,出来就往图书馆跑。
比起平时,图书馆今天人相当少,热闹都涌向街头去了。涂愿和句牧也约好晚上出去吃饭的,但在此之前,他仍一丝不苟把今天学习任务干完。期间,他看了眼时间,句牧比他想象得来得晚。再又写了半面卷子之后,涂愿才突然感觉左边臂膀一重。扭头一看,句牧居然悄无声息地蹲了过来,正在脚边拽他。
“送你礼物……去后面去后面……”句牧小声而激动地说。
涂愿纳闷,什么礼物这里不能送?他见到句牧又向他示意边上零星坐着几个人,只好收拾东西,跟他往后排最角落的桌子挪过去。东西一放下,句牧就把他拉向墙边,兴奋地指着自己上衣羽绒服,说:“拉开。”
涂愿当然不去拉,只瞪了他一眼,以为他搞什么色情的鬼把戏。
“不是……”句牧嘀咕着,然后等不及干脆自己拉下拉链。他里面居然只空荡荡套了个运动背心,然后接着,句牧又把背心掀起。
涂愿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他胸前花花绿绿贴着许多——胶布。涂愿见过他跑步时关节与跟腱贴过这种肌肉贴。可现在,胶布被有模有样地剪裁过,然后在他整个前胸贴成了……一张脸。涂愿本想忍住笑的,但由他乳头装扮出来的眼睛实在过于搞怪。
“这是什么……?”涂愿捂着脸,额头抵在句牧肩上,整个人笑得不停颤抖。
“你啊,”句牧说,“我做得挺像的。”
“你……你……”涂愿好不易理顺气儿,“那你把我的脸贴胸口干什么?”
“我就可以带着你跑步了,”句牧自豪地说出这个天才想法,“教练给我定的目标是冬训结束一千五跑进4分钟,我能带着小愿一起跑进4分钟!”
涂愿缓回神,抬眼望着他,一时间说不清这种好笑又动容的感觉是什么滋味。他只得笑着将句牧脖子一搂,点头说:“好。”
句牧就知道涂愿会喜欢自己的礼物。他笑哼哼的,借着墙根四处都没人,把自己羽绒服大帽子翻立起来,趁阴影盖下时噘嘴亲了涂愿一口。
两人亲完,又若无其事地走回自习桌,面对面坐下了。然而轮到句牧伸手要礼物,涂愿却卖关子说晚点给。
“好期待啊。”句牧趴着脑袋说。他总把自己情绪表达得这样直白。
涂愿还有半张卷子要写,句牧边等,边眼尖地发现涂愿书本间夹着个自招手册。他翻开来看,里面是各个学校简章。涂愿瞥他一眼,再度低头时说道:“里面有些综合学校体育单招也不错,我给你勾了的,你看看。”
句牧就依言翻看,涂愿果然用橘色彩笔圈了好几所大学出来,全是考虑过句牧实际情况的,但地理位置天南海北。句牧托着腮“唔”了一声,把册子塞回去,嘟哝说:“你去哪个城市,我按那个城市选就好了啊。”
涂愿静静捏着笔杆,没抬头也没说话,然而写字动作渐不耐烦,直到笔尖突然把纸划拉破了。
“句牧……”
一声全名把句牧叫得瞌睡全无,背脊笔挺。
“我不想负担你的人生。”
涂愿鲜少有这么严肃跟他说话的神情,用词也很沉重,句牧几乎吓愣住了,讷讷地说哦。涂愿又看了他两眼,最终继续沉默地垂下头,眉心持续皱着。
句牧不知道涂愿怎么一下子垮了脸,明明两人刚才还很亲昵。他无措地抠了会儿自己手指,然后脑袋丧气地趴到桌面上,小心观察涂愿表情。待到涂愿眉头渐平整,他才敢伸手去戳涂愿手背,轻声细气地道歉:“对不起……”
涂愿不想负担谁的人生,也不想成为谁人生的负担,这是真,是他心头一根刺。但其实,涂愿早有几分后悔刚将话说得那么僵硬。他不告诉句牧自己确切的意向正是因为知道句牧一定怀着那种想法,然而这无异于给悲剧加码。和普通学习不同,艺术生天赋参差展露得极快也极明显。句牧有天赋,他最好的选择并不是和涂愿一起。这话不仅适用于学业,也适用于句牧未来所有。
涂愿想,自己已然经索取得够多了,若让句牧再在他身上哪怕多付出一丝代价,他都会罪孽深重得掉到地狱不得超生。可他多想拥有下辈子啊,想下辈子先成为一个能够幸福的人,再遇到小狗。
因此,句牧不说话时,涂愿还能强自镇定,句牧一与他道歉,他便有几分想哭,抿着唇忍了忍。句牧见他似没反应,大长腿在底下一伸,夹着涂愿的右小腿轻轻晃。涂愿被晃回了神——他很清楚自己怎样能快速地脱离濒临崩溃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