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缓缓掀开。
露出的，却是崇禎那张不带半分笑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冰冷的脸。
“平身吧。”他淡淡地说道，声音里，透著一股不耐烦，“朕此次，乃是微服巡视，不必如此兴师动眾。”
“是是是！”王知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堆笑地凑上前，“陛下舟车劳顿，臣已在府內备下薄宴，为陛下接风洗尘……”
“不必了。”崇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朕还有要事在身。”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那些同样满脸期待的官员士绅，眉头微微一皱。
“王知府，你派一队最精干的府兵，为朕引路。”
“目的地——”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裕州。”
“啊？”
王知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没听错吧？
陛下竟然要去那个反贼窝？！
……
接下来的几天里，同样的一幕，在河南的大地上，不断地重复上演著。
车队行至卫辉府。
卫辉知府率眾跪迎。
崇禎：“不必多礼，派兵一起，去裕州。”
车队行至怀庆府。
怀庆知府率眾跪迎。
崇禎：“废话少说，一起去裕州。”
车队行至开封府。
开封巡抚，这位河南官场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更是摆出了前所未有的盛大场面！仪仗队从城门口，一直排到了府衙！
崇禎，连马车都懒得下。
他只是隔著车帘，冷冷地扔出了一句话。
“周抚台，朕要去裕州。你亲自带路。”
於是，一个极其诡异的景象，出现在了河南的官道之上。
那支原本只有一千余人的商队，在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州府之后，其规模，竟是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壮大！
彰德府的府兵，卫辉府的营兵，怀庆府的巡检司……
到了最后，就连开封巡抚的亲兵卫队，都加入了进来！
浩浩荡荡，旌旗招展！
一支由数千名官军护送的队伍，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朝著那个理论上，应该是他们敌人的地盘……裕州，浩浩荡荡地，开了过去！
这支队伍的成分，复杂到了极点。
走在最前面的，是皇帝的锦衣卫亲军。
中间，是那些战战兢兢，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河南各级官员。
而他们的目的地，竟然是河南头號反贼的老巢！
这荒诞而又魔幻的一幕，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马车之內，崇禎的心情，也同样复杂。
他看著窗外，那些亦步亦趋，脸上写满了諂媚与惶恐的“封疆大吏”，心中，只觉得一阵悲哀。
这些人，就是他大明的栋樑？
这些人，就是他所能倚仗的忠臣？
平日里，一个个奏疏写得是天乱坠，忠君爱国之情，溢於言表。
可真到了地方，他看到的，却只有铺张浪费，阿諛奉承！
他甚至不用去细查，光是看这些官员那一个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治下的百姓，过的是何等困苦的生活！
再想到那个远在裕州，清丈田亩，开办学堂，与民同劳的刘承宇。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讽刺与无力感，再次攥紧了崇禎的心臟。
他缓缓地，放下了车帘，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不想再看，窗外那些让他感到鬱闷的嘴脸了。
他现在，只想快一点，到裕州。
去看一看，那个將他整个河南，都搅得天翻地覆的妖孽，究竟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