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港市很大。
简叙安在这里出生、长大、上学、工作直至一年前调岗到静湾市,但依然有很多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他以前不知道这个隔着山峦位于边缘地带的小渔村也能算在平港管辖内,直线距离明明不是太远,愣是在山海之间盘桓两三个小时才找到。
本来就是疲劳驾驶,开得再慢也被夜路绕晕了,眼睛干涩发疼,路上买的矿泉水喝完了,喉咙也不舒服。他开着车在外围绕了一圈,里面的路甚至很多都没铺水泥。
两旁的民宅上挂着与傅盈给他的地址相仿的门牌号,但路不是笔直的,门牌号的数字似乎不按他以为的那样线性增减,凌晨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人问。他随意停在空地的角落,下车看见侧门果然剐蹭了一道痕。沿着民宅之间的路瞎转了几圈,不知怎地钻到一处开阔的沙滩上,朔月的海洋是黑色的,令人想走进去,把头扎进去,让黑色的液体流进虹膜里。
看不见月亮,海水却还是受潮汐作用,那么把月亮炸毁了,海水就能保持平静吗?
纬度差不多,这里的体感温度却比市区降了不知多少,手机因为太冷自动关机了,简叙安恨不得用围巾把头都裹起来。
风太大了,回头看见一片杂乱无章的房屋与每条都相似的道路,睡眠不足、体力不支与神经紧绷带来的倦怠在不该出现的时刻爆发了。
他想往车的方向走,迈开步子晃了晃。
一双手伸过来,帮助他保持平衡。
他看着那双手,怔怔开口:“说话之前想清楚,你要叫我哥,还是叫我简叙安。”
“有什么不同吗?你是我哥,也是简叙安。”
他转头,看见傅屿那双与海水很相称的眼睛。他闭上眼睛,面上颓然泄露出七情六欲,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表情,否则傅屿的手不会这样抚摸他的脸颊。
“脑子里有病真好,你是不是从来不会感到痛苦?”
傅屿轻声笑了,他的哥哥总是这样嘴硬心软,一边恶言相向,一边又无比怜惜地将额头贴在他的头发上。“你见过姜医生啦?我本来想跟你一起去的。”
傅屿牢牢扶住他。
“找不到路吗?你在这绕了好久,我快以为你又不想来找我了。”
“这个手表能定位?”
“你的心率有点不正常,手机又关机了,怕有什么事。”
看来手机也被这家伙动了手脚,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傅屿是怎么跟YJ狸猫换太子的。
傅屿的手指塞进表带和手腕的间隙,贴着薄薄的皮肤摩挲,简叙安立时又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没把它砸了?”傅屿问他。
他沉默了片刻,在想说辞。“不想弄伤自己的手。”
傅屿的手指仍停在那里,强迫他适应来自弟弟的这种不符合弟弟行为的触碰。
傅屿在等着简叙安推开他,但简叙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触感阴冷。
“那个女人……”声音在晃荡,像是畏寒,“那个女人的手碰过这里,很恶心。”
他顿了一下,问:“碰了哪里?”
“手背……还有腕表。”简叙安哆哆嗦嗦地靠着他,站不太稳。
“他无动于衷。”简叙安说,“看见你碰我,他也会无动于衷吗?”
这个“他”又换了个人,傅屿明白。
他拎起简叙安那只手,贴在自己脖子上,温度在传递。
“哥,长大了,在大公司里当领导,有一辆豪华车,也会为父母伤心吗?”
“你叫我哥。”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需要一个亲人。”
对他来说哥哥和简叙安没有区别,但他知道对于简叙安来说有。
简叙安跟在傅屿后面走,平地踉跄了一下。
傅屿回过头来:“你喝酒了吗?”
简叙安没好气,他从不酒后驾驶。又有点自嘲地笑:“没想到太黑了还真看不见路。”
傅屿停下来。
“我都不知道我有点夜盲。”他忽然想到傅盈此后将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心情瞬间又坠下去。
“上来。”
傅屿背对简叙安蹲下,等简叙安不情不愿犹豫再三才趴到他后背上时,抓住对方的腿弯站了起来。确实是瘦了,比他想象中轻一点。
简叙安的鼻息吐在他颈侧,似有若无。“你小时候我也背过你,你肯定不记得了。”声音闷在他的卫衣帽子里,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那时候你还那么小,脸就像面粉团做的,我都不敢掐着玩,只能用手指头戳一戳。你是我的弟弟。”尾音又颤抖起来,重复着,“你是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