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既暧昧又刻薄,是太子素性的发言。但听者有意,张邡思索道:“六殿下一定许了钟左丞什么好处。”
怀松道:“孤过去最恨长沙王,防他防得死紧,谁知道会被小六儿钻了空子!那么娇娇嫩嫩的小孩儿,这些年难道只靠一张脸,就能周旋得过来?长沙王自幼就宠他宠得过分,如今千里悬隔,难道真的放心?……哼,若不是孤娶了方家的废物……”他的眼刀刮向方楚,方楚没有应接,只是低头。却也并未再如往常那样发抖了。
张邡截断了他越来越离谱的话,对钟弥道:“大将军!长沙王这两日便将入京,我们再不赶紧行动,待他们兄弟合聚,南军与骁骑营同出,恐怕就没有机会……”
钟弥仰头望向这宽阔厅堂的天顶,藻绘龙凤的平棋,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象征。
他心中明白,最难测的,不是六皇子,不是长沙王,却是未央宫御座上的那个病人。
二十多年前,中山国的王城中,他曾经得到过金口玉言的许诺。两个正值壮年、野心勃勃的男人,以女人、军队与权力相筹谋,立下了荣华富贵、互不相负的赌约,从此梁晀借兵东上,鼎定长安,他亦一步登天,位极人臣。
然而在长安,又是十四年过去了。
至今看来,这个承诺尚未破坏,但是这场赌局已变得难以捉摸。长安城的波诡云谲,比战场上要酷烈百倍千倍,他与梁晀之间,再不可能肝胆相照,他再不可能将整个钟家都悬托在那一个轻飘飘的、帝王的承诺上。
何况,梁晀如今病成这副模样,难道还仍有自信,能掌控自己死后的局面?
钟弥已老了,也已牺牲了很多,他不想再等了。
赌徒不能永不下场。
“云先生。”他目光一错也不错,口中发问,“您看皇上,还有多久?”
如此大逆的话语,却如此安静地说出。
奇的是云翁的面色也丝毫不变:“三日。”
“三日,足够了。”钟弥一字字地道,仿佛并不是在对他们说话,“东宫卫士一万,加上我钟家坞堡亲兵五千,都在城内,死守未央宫,不怕他南军与我相抗。太子不可再回东宫,即刻带太子妃去温室殿侍奉——守着皇上!此刻只有傅霜在皇上身边,如何能信她?待我全部安置妥当,长沙王再来,便成瓮中之鳖,六殿下又有何可惧?”
话到最后,他的神色间,终于又染上了当年纵横疆场的豪迈。
“那两个黄口小儿,鼓唇弄舌而已,何尝懂得用兵?”
张邡领命而去,太子车驾回宫,云翁也缓缓地起身,一步一拖沓地走出了大将军府。
夜色已深,星月如晦,空中只有低压的暗云,云中落下无数沾满灰尘的雪片,吹得他衣发鼓鼓作响。
“先生。”无人的街道上,弟子向他拱手,“留公公派人来请您,说是皇上又在说胡话。”
云翁往台阶下积雪的坑跳了下来,踩了一脚的水,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将死的人,说点胡话有什么稀奇?”
弟子不敢答话。宫中已有马车来接了,云翁朝那边走了几步,停住,又道:“你去告诉六殿下——
“皇帝的气数,就看明日了。”
长庆十四年十一月廿日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昏黑风雪中,六皇子怀桢于南军歃血,带千名精兵将东宫团团包围,正截住了预备奔往温室殿的太子怀松。
而长沙王怀枳与陆长靖所领的三千骁骑,旌旗收卷,钳马衔枚,天还未亮,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长安城外。
比之大将军钟弥调来戍守北城楼的精兵,恰恰快了一步。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