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凭什么拦着孤?!”
太子怀松一身单衣立在东宫前殿,散发赤足,双目发红,手中拿着一把作礼器用的玉柄长剑,唰地指向太尉李劭:“你不是听父皇的话吗?孤不信父皇不肯见孤!”
太尉李劭带兵不多,此刻与东宫卫士正南北相抗。他生就一张端正方脸,双目沉沉如古井无波,此刻摸了摸鼻梁,说话也平平无奇:“皇上卧病,太尉调度天下兵马,有责任护卫皇城安泰。钟将军既然有所异动,太子这边,臣也就不能不防,否则如何对得起皇上的嘱托?”
“父皇的嘱托……父皇的嘱托,从来只是让你们辅佐孤!”怀松挥剑怒喊,然而“哗哗”风声之间,只有帘帷飞飘,“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抓着长公主的裙带爬上来……你还威胁孤?!”
——“李太尉辛苦。”
在发狂般的叫喊声中,怀桢却温柔款款地迈步上来,双手负后,向李劭微微欠身。他带来的南军包围了东宫,已然掌握局面,东宫卫士不得不往后退却。李劭忙向他拱手:“请六殿下吩咐。”
怀松目眦欲裂,长剑立刻指了过去:“是你!”
怀桢歪了歪头,好像未理解他的意思,内殿里忽而有人奔出:“六殿下……臣妾也敬听六殿下吩咐!”
那人一袭锦稚裘袍,妆扮严丽,走到近前,怀松才认出来,竟是他的结发妻子,太子妃方楚。
或许因为方楚总是素衣素面、唯唯诺诺的模样,怀松的第一个念头,竟不是忿怒,而是震惊。
但见方楚手捧一方大印,朝梁怀桢敛襟跪下,身后数十亲随也都齐齐跪伏,发上金冠簌簌作响,仿佛下了一场绵延的雪——
“那是孤的玉玺!”怀松勃然大怒,一脚便朝方楚踹过去,“贱人——”
然而这一踹还未落到实处,剑光闪过,怀松的右腿竟齐膝而断!那穿着华美玉舄的脚离了肢体,哐当落在方楚的面前,方楚脸色骇白地咬紧了唇,但身躯仍僵直得一动不动。
怀松蓦地跌倒在地,看清自己腿上惨状,又“啊啊”乱叫起来往后跌爬。东宫所有的装潢物事在他眼中陡然变得高大,宝座边的两株珊瑚树宛如手执刀枪的刺客,香炉的云雾里宛如藏着窒息的毒气,他摔倒在台阶下,腿上碗口大的裂痕流下汩汩不绝的鲜血,一路流淌到那高高的红漆门槛……
怀桢对方才出手的李劭笑了笑:“多谢。”又走到方楚身边,将她扶起,还为她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太子妃如此明慧,方家定得保全。”
得到这一句许诺,方楚终于松懈心神,整个人都晃了一晃。怀桢看见她的脖颈、脸颊,都还有隐隐的伤疤,想起太子往日的传闻,不由得又向那宝座边望了一眼。
“——你们什么时候串通的?”太子怀松突然开口,双目射出阴狠的光,“方楚,你什么时候跟他串通的?”
方楚闭了闭眼。细算起来,是什么时候呢?是从哪一次挨打开始,她终于决定离开他……纵欲、施暴、寡情、无耻,就算她不能阻拦他做天下人的皇帝,总也要解救自己。毕竟不是所有主君都会像她的丈夫这样,挥霍掉所有的支持者……
“方楚,你给孤跪下——”
“我再也不跪你了!”方楚蓦地尖声大叫,“我再是懦弱,也不想死在你手里!”
怀松咬牙切齿地冷笑威胁:“孤杀了你。”
“太子哥哥。”却是怀桢插进话来,仍是不紧不慢地,“你真的杀过人吗?”
怀松一愣,“你说什么?孤当然——”
“是了,就在前不久,你刚杀了七百多名无辜百姓。可你自己,根本不知道亲手杀人是什么滋味吧。”怀桢轻轻地道,“你只是用你的权柄,用你太子的荣光,迫人去替你杀人罢了。
“太子哥哥,其实你不过是个胆小鬼。”
怀松脸色白得像鬼,双手竭力撑在地面,想凭单腿站起,眼耳口鼻却都滑稽地扭在一处,似痛似怒:“你以为你就与孤不同?若不是你哥哥在外边撑腰,你敢如此对孤?”
怀桢静了静,忽而失笑:“不错,我是有兄弟撑腰,怎样?你便没有吗?——哦,你的兄弟,到哪里去了?”
他的语调抬高,眼尾上挑,颊下梨涡悄现,脉脉的嘲讽似调情,却激得怀松一把抓住那玉剑便要扔将过来!——方楚却在这时走到了他的面前。
方楚本不知如何握剑,手心流汗,不得不用双手将那长剑从地上拖过来,呲啦划过那新鲜的血河。但她的眼神很冷,很定。
“你说过无数次,要杀了我。”方楚一个字一个字,看着怀松道,“你会后悔你没有真的杀了我。”
“太子妃——”李劭想喊她,却被怀桢拉住。怀桢摇了摇头,后退一步,转过身,望向殿门外的长空。
太子怀松的惨呼声朦胧响起,刹那之间,胸中空空荡荡。然而与之相伴的,却是东北方向,温室殿传出的钟声。
他的脸色变了一变,往殿外奔出一步。
是钟声!
“霜儿,朕征战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怕死……霜儿,你愿不愿意陪着朕?”
二十四年。
傅霜用力去掰梁晀的手,却掰不动,她望着状似疯狂的梁晀,感到绝望似一条毒蛇爬过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