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已是一国之君,又怕什么?”
“四方虎狼,陛下难道不清楚微臣顾虑什么?”君钰顿了顿,语气一转接着道:“陛下要逼迫微臣,又不给予微臣余地后退,非要臣赤裸在人前被千人所指吗?”对林云,若说君钰对其全无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从自己腹中出来的孩子,那可是十月怀胎血脉相连的骨肉,只是若说有意,可到底是力不从心……
当年林琅要求将那两个孩子留在身边,便是断他的念想。无论是对林云本身,还是对于君钰个人或是君家,林云的生母,纵然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亦比他这等男子身份来的更为符合世俗规则、顺理成章——自旧朝朝廷因为势力角斗,将男风政治污名化之后,在仕途上,就鲜少会有出身良好的人将男风示于人前。如他这般身份的,在人前最多仅能做到君臣之义罢了。
世俗伦理,枷锁所桎,说到底,君钰终究是男子,退一步,君钰方还是林琅的师父。无论哪个方面,皆是难容人伦情理。舆论之情,纵不能翻云覆雨,亦可载一时大势,如今的朝局,君钰自然更加顾虑。这般道理,君钰明白,林琅更是明了:“朕清楚,可朕现下越来越不愿这般了……老师,你想怎么样?”
“请陛下放微臣回府。”
良久,那站着的身影才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这个不成。朕知晓你的心思,朕也只告诫你一句,朕现下没有任何杀意,你勿要轻举妄动,否则害的是汝阴侯。”
“那微臣请陛下将微臣囚于水阁。”
林琅深思半晌,突然道:“老师根本不相信朕啊,老师觉得朕会毁坏老师的名声是吗……”
君钰道:“陛下又相信微臣吗?”
入住临碧殿,君钰虽然不知道现下外界的情况,但时间一久,那些“幸佞”碎语自然是少不得的。这些碎语会不会化作刀刃捅向自己,抉择权力并不在君氏手中。而林琅,如今的局势,君钰并不能保证他的心思,自然是小心为上。
林琅沉吟半晌:“……谁若敢以此作为借口伤害老师,言语君家什么,朕自会裁决。老师既然这般怀疑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老师便安安心心待在临碧殿罢。”不再理会君钰的话,林琅思索着说出这句话,便甩袖而去。
君钰倚着柱子,累极似的闭了闭目,而后转向西池那方,神情飘忽:“我……倒也不全是不信任,只是……我也不知自己现下在做的,究竟有何意义……”紧蜷的手指缓缓松开,按上蠕动不安的胎腹。
“我们……这般又如何撇的清……”
阳色暖,清风舒。
那人微微垂首,不同常人的柔顺银白发丝松松地半挽着,从耳旁直垂至腰间。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好像随时都凝笑意,温柔的像是拈着一朵花。月白色的宽衣长袍穿着他身上,随风拂过仿佛凌波飘逸起,从容的气度,处处挽着一段风情。
春绯便那么瞧着那人像踏月临风般的,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劳姑娘久侯。”君钰在寒蝉亭外几丈之处站定,轻柔地笑着,“烦请姑娘通禀,微臣君玉人,受命赴约。”
春绯觉得他的声音也像清风灌顶一般的好听。
秀白的纤纤玉手掀起水亭前的纱幔,君钰便见一个乌发如云的女子,袅娜而立亭前,对他道:“娘娘已经等候多时。”
那宫女一身规规矩矩的宫装,发间盛开的红花就像在黑夜中翩跹的红蝶,衬着那张小巧的面容,唇红齿白,美艳明丽。
顿了顿,女子道:“侯爷,我的名字是春绯。”
她轻轻一笑,丰润的唇上嫣红晃眼,淡淡的胭脂香味隐约着丝丝妩媚:“侯爷这边请。”
“有劳了。”君钰颔首,展眉微笑。于柔婉娴静的美丽女子,男人总会或多或少的带着些怜惜,出于本能亦或是教养。
君钰的面目端丽而和善,若是不笑便是冷艳如兰,一笑便如干净的白莲,一双眸子像灌了一池子艳阳下水的波光,潋滟绝人,美艳妩媚又不沾半点风尘,俊美若神,好看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春绯一个恍惚,面上蓦然浮现红云:“侯爷,请随我来。”
葱削的玉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倚靠在铺紫色貂皮的贵妃榻中,蔡婧半阖着眼瞧着姗姗而来的人,博带广袖月白袍,飘逸如风,优雅温润,像是融入了身后那一池碧水,平白地为这寒蝉长廊添了三分仙气。
蔡婧缓缓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慢慢冷却了嘴角的弧度。
很少的女子会喜欢比自己还美艳的男子,尤其是这个女子就个大美人。人性物欲横流,再如何豁达,也会不喜欢有人和自己抢夺东西,尽管对方不一定是自己有意而为,但很多人事物,都是生来注定了竞争。
更何况,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威胁远不止于美貌的姿容。
“启禀娘娘,长亭郡侯到了。”
春绯在水亭的主亭纱幔外的三步处站定,行礼柔声禀报。
纱幔里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女声,微微的傲慢中带着分慵懒:“侯爷大驾,本宫已恭候多时了。”
“微臣君玉人拜见娘娘千岁。劳娘娘久候,微臣之过,请娘娘恕罪。”
君钰行礼周全,举止得当,蔡婧轻笑道:“侯爷请起,赐座。”
九龙窠岩壁上的那几棵大红袍,最好的年份,也不过产了十几两茶叶。而现下君钰杯中这茶水,杯瓷如玉白,杯水如岩红,杯底两条青花小鱼相戏而游,贡茶中最奢侈的吃法,最不过如此罢了。
茶香袅袅,作为茶水嗜好者,君钰自然是满意如此珍惜茶叶用正确方式冲泡出来的茶水。
捧着茶,垂着睫,听着乐师所奏的雅乐,君钰闲适而享受——蔡婧不开口,他便默默待着。
“侯爷觉得这茶如何?”纱幔后头的人终是开口道。
“天生丽质大红袍,玉骨香肌身价高。皇后身边的茶师工艺了得,自是人间极致。”君钰淡淡的笑,“不过娘娘找微臣来,想必不会只是为了品这绝世好茶吧。”
纱幔后面的人微微一笑,女子悦耳的声音犹如银铃,又带着三分不容置喙的雍容,“是,亦非是。”
“你们都退下去。”
淡淡的吩咐,待宫人远去,一只手自纱帘后头探出,撩开纱幔。那双手有着女子的白皙和柔软,又不似一般深闺女子的虚弱无骨,带着几分武人的韧性,柔美而不乏英姿。
纱幔后头的人肌光胜雪,雾鬓风鬟,珠翠环簪。自古美人,多是温文秀雅,或是娇美柔媚,而蔡婧的美,是一种大气的美,豪放的美丽,美得灿烂如瑰,美得雍容华贵,而那媚眼如丝中更带着三分豪态、三分凌厉,且那皇后的矜持端严之态,更叫人肃然起敬、望而生畏。就像一团张扬绚烂的火,艳红得叫人不敢逼视。
见了君钰,蔡婧朱唇含笑:“在这宫中,想要见侯爷一面,也是难比登天。昔年和侯爷相识,本宫还是童稚,而今已各自为家,想是如隔世恍惚,可现下瞧来,侯爷竟是一分模样也未变,依旧风姿如初。”
有几分熟悉的面孔,模糊的音容。
君钰思考着对方的话,道:“托皇后娘娘的福。”
蔡婧掩嘴轻笑,又表现得仿佛多年故友未见重逢般,同他闲话家常了一番。
其实,她和君钰本就相识,虽说两人年纪相差不少,可若是算在蔡介那辈,却是同君钰相同的一辈,昔年,蔡婧随蔡介东征西跑倒也和君钰接触过几回,故此有些薄寡的情谊,只是,两人到底也算不上多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