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到的似乎已经不只是药味了,隐约还带着一股焦味,那人却浑然不觉。他看见了外头站着的柳夺香,把手上蒲扇一扔,语气有些讽刺:“下雨了不打伞?少侠好功夫。”
柳夺香把新抓回来的药扔过去给他,越过柳催进了屋子,他心烦意乱,听到外头那人遥遥说了一句:“药钱回头还你。”
他说完重新拣了一副药出来,对于柳催来说,煎药跟做饭一样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但是没有办法。柳夺香能出门帮他买药已经算是非常给面子,再发配他去煎药,只怕会原地将他这个亲哥哥扫地出门,柳催仔细考虑过,觉得非常不妥。阿难是个手笨的,甚至还不如他,因此有些事情只能柳催亲力亲为。
那日在画舫落水之后,他拼着命将叶听雪给捞了回来的时候,人彻底昏死过去了。柳催托着叶听雪顺着河水漂,那滋味并不好受,两个人都险些葬身鱼口。
叶听雪伤的极重,又是刀伤又是火燎的,又掉进水里淹得人事不知。柳催时常觉得人命其实比纸还要脆,那具残破的躯体好像一碰就能散开。但叶听雪的命又确实很硬,柳催在水里的时候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了,但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死。
“不甘吧,舍不得就这么死了。”所以当柳夺香问这人怎么还没有死的时候,柳催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
他嘴上说两不相欠,松开手自己掉进湖里等着淹死。柳催当时又惊又怒,觉得叶听雪还不如被他掐死,选这种窝囊的方式来摆脱他,他绝对不许。
于是在画舫崩毁那一刻也跟着跳了下去,他抓住了叶听雪,努力把他带上水面。
柳催漂在水里的时候,曾经一度想把这个人丢到河里去,分明是他自己要去找死的,撇下他不过是遂了他心意罢了,他可是一点错都没有。可是当他看到叶听雪那张苍白漂亮的面孔,看到他即是昏迷也还靠着本能拉着他时,柳催知道自己和叶听雪之间那笔烂账再也算不清了。
不过没关系,如果真能活下来,他有的是时间给叶听雪仔细掰扯这段烂账。
他们攀这浮木,也不知漂了多久,才终于在河上遇到了艄公。艄公拉着嗓子不知道唱的什么调子,柳催是头一次觉得人声又那么好听。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惹起那渔家的注意,柳催好不容易上了船。老艄公的船篷里有一兜篓的鱼,旁边坐了个衣衫整洁,抱着玉笛把玩的少年。
那少年见了他先是震惊,然后嘴角一扯露出冷笑,他对着柳催说道:“真巧啊,在这里也能遇到兄长。”
老艄公见这两位是一双兄弟,当即乐得哈哈大笑,直呼道:“果真是冥冥之中注定有的缘分!”
柳夺香想不明白这老艄公怎么突然这么开心,临走还送了他们一篓子鱼。
所以柳夺香到了渠阳的时候,手上不仅多了一篓鱼,还跟了两个狼狈的伤患。
柳催不知道祸祸了多少药材才熬成汤药一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药苦上了好几倍。房里头的柳夺香再也忍不住了,冷声嘲讽柳催,说这或许不是救命的药,而是送命的药。柳催倒是不怎么生气,还笑眯眯地问他:“要不你先来尝尝?”
柳夺香觉得自己确实不适合跟柳催住在一起,同在一个屋檐下,柳催连呼出过的空气就是有毒的。他待不下去,拿起伞又出去了。
叶听雪已经昏迷将近四天了,还没有醒。丘源请过的大夫看过之后都是满脸愁容,叶听雪受的伤实在太重,外伤还好说,他的内伤既叫人心惊,又叫人难以下手。他们甚至聚在一起讨论叶听雪的病情,争不出什么结果,最后只开出一张调养的方子。
柳催照这张方子给他喂了两天药,效果并不显着,叶听雪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那颗心脏还在微微跳动,他躺在那好像没有一点活气。柳催心里说不出什么情绪,他原本还在生叶听雪的气,但看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可怜至极。
他一口将那碗灌进自己嘴里,叶听雪没本事自己喝药,只能用这种办法一口口渡过去。这一个人病,就要两个人遭罪,柳催心里有气,捏着叶听雪的力道不算轻,在那白皙的脸上留了几道红色印子。
苦涩的药汁辗转在两个人的口舌间,叶听雪咽不下去,但有人死死堵住了他的嘴,让他不能不咽下去。一点汤药从从他嘴角流了出去,顺着颈子一直流进衣服里。
柳催把那药碗丢了出去,腾出手摩挲着絮雪的咽喉。手指反复蹂躏着那点喉结,让叶听雪被迫喝完所有的药。他喝药并不让人省心,柳催总要废上好些功夫。
叶听雪忽然呛咳数下,咳得原本的苍白面色泛起了一片浅淡的潮红,柳催百无聊赖地拍他后背,终于让人顺了一口气。叶听雪其实昨天就已经有了些意识,只是始终睁不开眼睛。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去了九幽地府。
那地府怪可怕的,能听见柳催这个讨债鬼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踌躇片刻,那地府的景象就变了,叶听雪站在一条在静水中悠悠漂浮的小舟上面,他又听见了柳催的声音,回头时没有见到人,只见得无数只水鸟从藕花深处飞掠起来,天云在水,处处都是青色的影子。
“柳催……怎么在这里?”他迷茫地想。
那人跟他说:“因为你欠我的还不清,我是讨债鬼,要跟你纠缠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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