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老师请了护工,仍会固定一周去市医院一次,不忙的时候跑得更勤,第二天是周六,正打算带老师做检查。
他一个人到了黎永济的病房,老人睡着,唇色很淡,神态安然。
老师一向这样,好像再大的难,于他也不过尔尔。
黎永济在田野踏查的途中捡到他时已经五十二岁,半生风雨早将这个老人磨砺得宠辱不惊。他安之若素地给他办收养、上户口,跟邻居家的媳妇学着怎么抱一个婴儿,怎么用奶瓶喂奶,怎么换尿布,怎么在半夜被哭声惊醒时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当时,黎永济在地大历史系任教,以自己愿为之奉献一生的学科给他冠姓。祝他在历史中行走,以史为鉴,正衣冠,知得失。
他说,我在考古踏查时发现你,你是历史的孩子,我是你的老师。
历中行八岁,三年级,班上的男孩儿放学时追着他走到校门口,蹦蹦跳跳地问:“你爸妈怎么都不要你啊?”
他争气,抿着嘴,绷着脸,一言不发。在校门口看到等待的黎永济时开始笑,小跑过去。
黎永济拉着他的手,对那孩子说:“你们只有爹妈接送,有老师接送吗?只有中行有,因为他比你们都要好。”
那孩子的妈妈就在旁边,有些不高兴,碍于黎永济年纪大,道:“您怎么还跟小孩子计较。”
黎永济瞪眼道:“既然你不教你家孩子,那我教教他,还没问你收学费,怎么,这就着急了?”
历中行毫不避讳地在一旁乐,笑着摇了摇老师的手说:“老师,走吧。”
黎永济这才作罢。
回家的路上,黎永济说:“中行,你记住,不是爹妈不要你,是他们配不上你,当不了你的爸爸妈妈。”
历中行记住了,一直到上初中,有人或嬉笑或认真地问起,他都会轻轻昂起下巴,这么回答。
他发现,当自己成绩越来越好,那些讥诮和奚落便越来越少。一开始,是学校里的老师在保护他们钟爱的学生,后来,是那些同学不敢引发众怒——当他在那个以分数为圣经的纯粹世界里走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坚定,全世界都如摩西分海,为他开道。
黎永济醒的时候,手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
老人看着他发呆的模样,缓缓开口问:“怎么了?最近遇到什么问题?”
“老师,刚刚我收到后勤的消息,说这次经费终于到了。”
“这不是好事嘛。”
“昨天卫公子刚来找过我,没有正事,说了些闲话。加上之前他说过要帮我催这笔钱……”
“你觉得是他出了力?”
“对。但我也不确定……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和他又不熟,老师跟他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吗?”
“卫家的孩子……现在升了吧?”
“嗯,现在是副局了。”
“那他父亲应该也升了。我记得,就在俞省。”
副省长再升……历中行掏出手机查现在本省的领导班子,“哦,省委副书记姓卫。”
黎永济略感意外:“相当于从邻省平调啊。上次竞争,他大概失败了。”
历中行会意,又看了看,道:“咱们省一把手明年到年纪,要退了。”
“这就是了。”黎永济闭上眼睛,嫌弃似地叹了口气,“分管经济的那位,跟姓卫的是竞争对手。你上次说,万汇是河梁今年招商重点,有省里大力支持吧?卫家的小子帮你,跟你没关系……他想搞万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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