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中行呛了一下,抓抓头发,半是好笑半是不好意思:“什么小狐狸……”
“不容易。”黎永济说。
“嗯?”他不知老师指的什么。
“现在这个年纪,交了一个能吵架的朋友,还是你主动吵,不容易啊。”黎永济感慨,“中行,你和气,脾气好,其实只是不在乎别人,只要不触及原则,什么都能容忍……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君子和而不同,可不是说毫无冲突。”
历中行哈哈笑:“我还没开始讲,老师就已经教育我一通了。”
黎永济一哂,双手交握搁在腿上,好整以暇:“嫌我唠叨啦?”
“哪儿敢。”历中行挑着树荫底下走,“就是我不明白,他总说自己不好。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因为过去的事有心结,但这次吵架……他有拿我作对比的意思。”
“有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吗?”
“反省好几遍了……”
“不是找吵架的原因。”黎永济缓缓道,“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身边都没有一个关系铁的男生?”
历中行想岔了,心头沉了一下,默然。因为他是同性恋?
黎永济看不见他的脸色,只当他没有答案,继续说:“中行,从小,你就是让人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历中行愕然:“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太好了。”老人摇头,抬手伸到肩后,拍拍他的手背,“我一直尽力教你自省和同理心,你做得太好了,让人不忍心讲这种根本不算错误的错处。况且,你也无所谓。”
“那……”
“别着急。听我讲嘛。”黎永济微笑,“你对别人,有两种态度。一种是不感兴趣,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碍着你,你都对人家很好;另一种是感兴趣,只要一划成自己人,就觉得人家哪哪儿都好。一开始啊,好像有很多朋友,但时间一久,他们就都走开了……现在看起来也是,和大家都处得很好……可你自己想想,要说个心里话,除了我这老头子,还有金猊,你能找谁呢?也就是你心大,不喝酒,要想大晚上喝点闷酒,只怕都叫不来人。你说,是不是?”
历中行震住了。
“前面一种呢,别人知道自己不被在乎,自然慢慢也不在乎你了;后面一种,大家都是肉体凡胎,不是神仙,哪能没个错处。被你那样期望着,要么压力太大疏远你,要么你自己失望了,疏远人家。”
他恍惚想起章呈之,想起自己曾经心灰意冷。那么遥远,但真实发生,可作映证。
“你不缺什么,不图别人什么,你跟谁走得近,就光因为看那个人好,而不是因为人家对你不错。这挺好。但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别人,把人家架在那里,你的包容对他来说,都蛮危险。走得近了,达不到你的预期,你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因为并不需要谁——嗳,别急着说自己不是这种人,我的孩子我还不知道?”
轮椅推到树下的木椅边,黎永济拉着他的手让他坐。
陆续有晨练晨跑的人经过。爷俩回头率挺高,要么是大爷大娘乐见父慈子孝,要么是年轻姑娘瞥两眼历中行。
“中行啊,你太理想化了。从前我告诉你做事、做学问,要先祛魅,方能深入,方能自如,这些你都能自己悟,只是这个……精神上,感情上的问题,本质是人和人的问题,你自己不好悟……一般一个人的人生中,首先完成这个形象祛魅过程的是父母。小时候,父母总是很高大,人对父母有最高的期望,最后都会慢慢认识、接受他们只是普通人。你没有这个过程。”
“我有老师啊。”历中行低声道。
“这也是我在问自己的问题……”黎永济揉了揉眼睛,历中行从包里掏出眼药水,起身帮他点上。
老人的眼睛湿润,瞧着他,“当年我捡到你,年纪已经很大了,说是你父亲,肯定挡不住别人非议,我想着,与其以后等闲言碎语打击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你实情。但老师和爸爸,到底不一样……”
“一样。”历中行握着他的手,固执地说。
无论叫你什么,你都是我唯一的亲人。
老人捏了捏他坚实的肩臂,感慨,“中行,你从上一年级开始,就没跟我闹过脾气。我再怎么好说话,讲道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任性、耍赖的时候?固然有我们当时处境的原因,还有就是,因为你晓得,我是‘老师’。
“我看你那么懂事,一个人来来去去,周末就知道在家里学习,也没个人叫你玩,就想啊,当初是不是选得不太对?”
“老师。”历中行低着头,看着自己握着的,皮肤松弛、褶皱密布的手,“这样就很好。已经很好了。”
他很知足。
不需要更多了。
“是吗?我看你这次,好像真的蛮想交下这个朋友。”黎永济笑着,紧了紧手掌,“问题搞明白,请到家里来,让我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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