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叶白是黎永济的砚,小蕉叶是历中行的琴。
姚江第一次进门看到,想听他弹。历中行站在桌边,伸两指抹了一道弦底的落尘,告诉他,琴是十几岁时突发奇想搞来学的,当初就没学多久,又十几年没认真弹过,其实一直空挂着。古琴娱己,前段时间被停职得闲才拿下来拨两下,减字谱已然忘光了。
又不想拂姚江的兴,试了几个泛音,手到下面拧了拧琴轸,调好音准,原地立着边回忆边慢慢弹了几句。指骨分明,剔挑时力度略大,钢弦长震,待同弦后音追及方止。
没弹完,很快停下了。
姚江拉过左手揉一揉他绰弦的大拇指,故意问:“不记得了?”
历中行按了按后颈:“那倒不是。就是……《阳关三叠》,不太应景。”说罢狡黠一笑,表示想起来个应景的,可以给他唱。
姚江看他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果然,一开嗓,唱的是——“白面馍馍掇点点,隔沟了见个俊脸脸,有心同去刮野鬼,又怕人家说闲言”。
普通话和关内方言混杂,前两句清亮,折仰如林鸟跳跃;后两句缱绻,历中行直接送到他耳边。声音质地犹似暗流打磨钝石,带点低柔的毛糙,刮过鼓膜。
姚江抓着他的手,挑眉沉吟道:“老乡教你的时候,不是这么唱的吧?”
居然撩不动,历中行有些不忿:“当然不是。这么张祸国殃民的脸,可不是晒场的谷子,遍地能捡。”
姚江笑得打跌,倚住他,左右脚重心交替,圈抱着他轻轻摇。其实已经被撩得不行了。
又问,“哪里的民歌?‘刮野鬼’的意思是?”
历中行转身去厨房热饭菜,一边做事一边跟他讲。山歌是之前去陕北勘查调研,遇上黄河边赶牲灵的“边客”学的;“刮野鬼”就是讲他们那样在外游荡、没牵挂的人。历中行那时觉得,考古一线跑田野的,也差不多。
陕北瘠硗之地,十年九旱,困苦饥寒,歌不是唱的,是喊。喊起来,天地为之一亮,精神也向上,便有继续的勇气,并给枯燥长路解了闷儿。
“这样的气候熬苦了住在地上的人,反而对保护地下的文物非常有利。我们行内讲,‘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最近陕晋高原新发现了清涧寨沟遗址,跟殷商有关系,挖到九处高级贵族墓,出土不少青铜器。”
“商的都城在中原,但影响已经辐射到接近长城的地域了?”姚江能接一句,历中行有点意外,点头称是。
“这就是比较颠覆的地方。新梁,王城岗,包括国家基本定了调的夏朝都城二里头这样的聚落,基本都是独立的城邑,不具备足够成熟的行政体制和极其有力的王权去管辖治理更大疆域。殷商代夏,终究不是大一统的秦。现在看来,它影响得比我们猜测的更远。”厨房不过一方狭小的斗室,但他腰肩笔挺,意态悠远,兴味盎然。
转过眼,姚江抱臂斜靠在门框上,桃花眼微翘,温柔地看着他。
历中行一手端起一盘菜,沐在这眸光里,偏了点头问他:“好看啊?”
“帅。”姚江颔首。然后眼皮轻搭,上下唇一碰,菱形的两峰向外扩展:“不让看?”
历中行招架不住,把盘子塞他手上,赶人:“端走。”转头盛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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