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脚尖一点,纵身也上了自己的黑马,看得祁逍在心底直呼会轻功简直不讲武德,瞧这行云流水的身手,他老婆真是太酷了!
“驾!”
一黑一白两匹马并驾齐驱,向茫茫旷野深处行去,碧绿的草叶浅浅没过马蹄,像一张柔软的地毯,淹没了打马而过的声音,只有被踏碎的草茎留存下两人行经的痕迹。
马跑的速度不快,更像是踏青散步,并不影响两人交谈。但跑得再慢也有风,支离头顶的野花插得不牢,很快就被吹走了,银发美人伸手便要去捞——
“别抓了!”祁逍朝他喊,“你喜欢的话我回去再送你,要多少有多少!”
一边说着,一边却把腰间的花串穗子收进怀里,免得一会儿也被吹跑了。
“你自己应该也会编。”支离想起刚刚被打断的编织教学,“你不是很会玩绳子吗?”
“啊?这不一样吧。”
祁逍一怔,这倒是未想过的思路。捆人的绳缚和编花能一样吗?
“一样的。”支离给他举例子佐证,“我以前只编过藤蔓,今天第一次编花,感觉差不多。绳子和藤蔓应该一样吧?”
“是吗?我回去试试。”祁逍被他绕进去了,忽然捕捉到某个重点,笑起来,“你第一次编?这么说,只有我收过你的花?”
支离看着他那样宝贝自己编的,并不值钱的花朵串,忽然想到一件往事。
……
杀手训练营不会教人编花,但编织藤蔓是教过的。用藤蔓结绳,结网,制作陷阱,是夜晚常见的生存技能。
万蛊坑是一座山谷,周围是陡峭悬崖,插翅难飞。照理说逃跑是不可能的,但年幼时的支离不信邪,是亲自尝试过的。
他逃出了训练营,来到悬崖底下。再厉害的轻功高手也没办法一口气翻上如此高峻的悬崖,更何况那时的支离轻功还很稚弱。但悬崖上生长着许多藤蔓,将藤蔓编成绳,再与轻功配合,或许可行。
支离就这样一路爬,一路编,一点点的,花了三天三夜,竟真被他差一点翻上这座悬崖。
“差一点”……翻上悬崖。
支离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那时他又饿又累又冷又疼,止杀用来控制他们防止逃跑的毒已经发作,一呼一吸皆是痛苦。
他只记得爬过嶙峋的怪石,穿过山间的云雾,自己在悬崖顶上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美丽的花树,粉的白的黄的,如云似烟,如梦似幻,花海的背后,隐隐约约露出精美的屋舍和朦胧的人影,宛如仙境蜃景。
事后支离仔细回忆过很多次,或许根本没有屋舍也没有人影,甚至那些美得不真实的花树,一切都只是自己饥寒痛苦之下出现的幻觉,是绝境下自欺欺人望梅止渴的臆想。
但对当时年幼的支离来说,这不啻于见到了神仙居住的天宫。“神仙”……这个词离他太远,但在所有传说和故事里,神明都象征着慈悲,光明,希望和救赎。
“救救我……救命……”
支离一边奋力向“仙宫”攀爬,一边用尽全部的力气呼喊着,然而疲惫不堪的身体所发出的声音细如蚊蝇,轻易便吹散在山风里。但他已无路可走,只能孤注一掷地努力着,渴盼神仙能听到他的声音,来救救他。
然而仙宫像一座美丽却冰冷的神像,温和却无情地俯瞰脚下渺小的蝼蚁。没有人更没有神回应支离的呼唤,似乎觉得这小小蝼蚁的祈愿不值一提。
“咔嚓”一声。
就在支离终于抓住崖顶最后的树枝,只差一步就可以翻上去的时候,树枝从根部断裂了。或许是风大,或许是树枝本就久蛀腐朽,又或许是神明厌恶肮脏的蝼蚁竟敢玷污仙宫,从天而降一道锋利剑光——支离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臆想。斩断了支离面前最后能通向救赎的路。
失去着力点的支离再也无力抓附,一步之遥终成无法跨越的天堑,像一片飘零的叶,看着自己离崖顶仙宫越坠越远。
幸好他命不该绝,被崖壁上生长的树木拦了一拦,衣服被树枝缠住,没有直接掉下悬崖摔成肉泥。大难不死的他醒了昏昏了醒,一边在崖壁上找粗壮的树木和山洞休息养伤,以植物和蛇虫鸟雀为食,一边利用凸起的石块和藤蔓慢慢往下爬。
回到地面也就是山谷以后,支离忍着毒发的痛苦,靠着万蛊坑里五花八门的毒物以毒攻毒苟延残喘,又试了很多种出谷的办法,却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
最后为了活下去,他自己回到了训练营。百毒入体却不死的体质引起了凌狩的兴趣,支离成为万蛊计划的试验品,开始了人形兵器的养成,逃跑的事情不再被追究。
悬崖底的藤蔓之后被凌狩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即使支离日后身手卓绝无人能出其右,也无法再攀上这座悬崖了。
从此,支离再不信神明。神爱世人是这世间最大的谎言,神明高高在上,对尘世冷眼旁观,如何会在意芸芸众生的辛苦。他只信自己手中刀,握在手里的力量才能为他开路。
……
所以支离本该不喜欢花,也不喜欢编藤蔓,但祁逍这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意外,却在不知不觉中给他带来了太多改变。
编花串的时候,支离没有想到过悬崖顶的花树,也没有想起编藤蔓爬悬崖的痛苦。“喜欢一个人才给他送花”,是他当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崭新的,甜蜜的,温暖的记忆,正从方方面面,一点点覆盖着万蛊坑里冰冷血腥的记忆。
吃饭不再是没滋没味的生存所需,而是喜欢的甜食在口腔里融化的美妙,是男人的大腿和温暖的胸膛,是送到唇边的勺羹。
梦里不再是万蛊坑里花样百出折磨他的凌狩,和他用各种手段一遍遍杀死凌狩的循环,而是男人俊逸的脸与轻佻的笑,是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和温柔爱抚。
花朵不再象征冷漠的神明和永远到达不了的仙宫,而是“喜欢”的证据,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花串,却被人视若珍宝般收好。
“以后也不许给别人编花,要送就送给我,知不知道?”风里传来祁逍明朗的笑,“我是第一,也得是唯一才行——”
支离被他的愉悦感染,也轻轻笑起来。他不回答,祁逍便不依不饶,支离只能也扬声喊了句“知道”。不然呢,他还能送谁?
两人骑着马一路向前,大片草场被他们甩在身后。
祁逍翻出脖子上支离之前给他的海螺哨,用力一吹,不过片刻,天际尽头一个黑点由远及近,爪牙锋利的大鸟乘风而来,正是支离那只信使乌雕“阿枭”。
阿枭一直是祁逍在喂养,前段时间甚至喂胖了,好不容易才减回来,跟祁逍这个饲主一直很亲。祁逍展开一只手臂,乌雕便落了上去,收敛翼展被带着一起向前。